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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寿彝:千古英雄郑成功(38岁:1624-1662)

2018-03-24 20:29:14来源: 人学研究网 已浏览人数:
康熙帝特为郑成功题写挽联一副:四镇多二心,两岛屯师,敢向东南争半壁;诸王无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

 
(本文选自白寿彝《中国通史》第十卷丁编传记第九章郑成功)

楼船世家一少年

明天启四年(1624)七月十四日,郑成功诞生于日本肥前国平户港千里滨(今长崎县松浦郡)。

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初名一官,字飞黄,明天启元年(1621)十八岁时,潜往粤东香山澳投奔舅父黄程。天启三年,他为黄程押送白糖、奇楠、麝香、麂皮到日本平户,结识了侨居日本的华商头目、海盗巨魁李旦,从此开始了海上贸易生涯。在平户,芝龙与日本女子田川氏(中国姓氏为翁氏)结婚,次年生下郑成功,取名“福松”。

1624年1月,郑芝龙被荷兰东印度公司接纳为通事,乘船离开日本前往台湾,1625年后又脱离东印度公司,加入李旦海盗集团。8月,李旦病死,他遂占有李旦的财产和位置,做了海盗首领,并以“一官”之名不雅,改名芝龙,号称“飞黄将军”。天启六年,他率船队进入金门、厦门一带,屡败明朝官军,横行海上凡两年六个月,至崇祯元年(1628)九月受福建巡抚熊文灿招抚,授予海防游击之职。

其时东南海上活跃着很多海盗集团,与郑芝龙时合时离,彼此对于海上利益存在着激烈的竞争。郑芝龙既降了明朝,遂以官军身分对海上诸“盗”大张挞伐,从崇祯二年至八年先后消灭了李魁奇、杨兴、杨七、钟斌和刘香诸集团,大大发展了自己的势力,从此独有南海之利,“海舶不得郑氏令旗,不能往来,每一舶例入三千金,岁入千万计,芝龙以此富敌国。自筑城于安平,海舶直通卧内,可泊船,径达海。其守城自给饷,不取于官。旗帜鲜明,戈甲坚利,凡贼遁入海者,檄付芝龙,取之如寄。故八闽以郑氏为长城”。就在郑芝龙开始发迹的崇祯三年九月,他派人把遗在日本的七岁儿子福松接回南安县安平镇家中。芝龙见儿子仪容雄伟,声音洪亮,满心喜悦,为之延师肄业,取名森。郑森读书颖敏,最喜《春秋》和孙子兵法,制义之外,即舞剑驰射,不以章句为意。先辈王观光一见,对芝龙说:“是儿英雄,非若所及也!”四叔郑鸿逵也非常器重他,常常抚摸着他的头,说:“此吾家千里驹也!”十一岁时,塾师以《洒扫应对》出题,郑森在作文的后幅束股中写道:“汤、武之征诛,一洒扫也;尧、舜之揖让,一进退应对也。”先生对其用意的新奇大为惊讶。崇祯十一年郑森进南安县学,崇祯十五年八月至省参加乡试,未中。次年郑森二十岁,娶雷廉道董容先之女,当年生子,取名经。

崇祯十七年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称帝改元,加封郑芝龙南安伯,调其兵六千人由郑鸿逵统领入卫。郑森随郑鸿逵到南京,进南京国子监。他慕钱谦益之名,执贽为弟子。钱谦益见他丰采掩映,志意不凡,为之取字“大木”。弘光元年(1645)三月,他到常熟拜谒钱谦益,游剑门、桃源涧诸胜,曾写下《游剑门》五古一首和《游桃源涧》五古二首,钱谦益以为,“声调清越,不染俗氛。少年得此,诚天才也”。瞿式耜更是称赞他“瞻瞩极高,他日必为伟器”。

隆武赐姓海上起兵

清顺治二年(1645)弘光政权亡后,黄道周与郑芝龙、郑鸿逵奉唐王朱聿键称帝于福州,改元隆武,晋封郑芝龙为平虏侯,郑鸿逵为靖虏侯,郑芝豹(郑森五叔)为澄济伯,郑彩(郑森族兄)为永胜伯。其后,又晋芝龙为平国公,鸿逵为定国公,俱加太师。郑氏一门勋望,声焰赫然,“族戚、部将封侯伯者十余人,其挂印腰金、侍御卿校,盈列朝内,内外大权,尽归芝龙”。八月,芝龙引郑森朝见隆武帝,隆武帝见其英毅峻拔,瞻视不凡,大为惊奇,抚着他的背说:“惜无一女配卿,卿当尽忠吾家,无相忘也!”赐姓朱,名成功,封御营中军都督,仪同驸马、宗人府宗正。自此,中外皆称之为“国姓”、“国姓爷”。十月,郑芝龙又派人从日本把成功的生母翁氏接到安平。

当时大江以南各地都有明朝遗臣在坚持抗清斗争,他们都希望获得隆武帝这面旗帜以获得发展,隆武帝也想离开福建,摆脱郑氏控制。但是,郑芝龙已在闽广购置大量仓庄田产,更有海上巨大利益,所以尽管隆武帝屡檄出关,郑芝龙总以缺饷为名,按兵不动。或佯作出关,行不数里而还。黄道周自请出关募兵江西图恢复,“芝龙仅给羸卒千人,甫出关而溃”,不久在婺源被俘而死。郑鸿逵陈兵仙霞关,严禁儒生入闽,不让他们去向隆武帝出恢复的主意。

顺治三年三月,隆武帝决意离开福建去江西。郑芝龙使军民数万人遮道号呼,拥驾不得前。当时郑成功随侍,条陈据险控扼、拣将进取、航船合攻、通洋裕国等诸项措施,隆武叹道:“骍角也!”封忠孝伯,挂招讨大将军印。郑成功感戴隆武帝的识拔,但看到隆武帝不足以成大事及其政权内部的腐败,不久便以母病为由,告假回到安平。

清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洪承畴和招抚福建御史黄熙胤,都是泉州南安人,与郑芝龙同乡。他们向征南大将军贝勒博洛献策:隆武兵马钱粮俱掌握在郑芝龙手中,若许以王爵,福建可不劳一矢而定。博洛乃命洪、黄修书入闽。郑芝龙接书,也不与鸿逵、成功商量,即决定投诚。

五月,洪承畴、黄熙胤接到郑芝龙复书,博洛乃挥师齐进,六月初一日突破钱塘江防线,鲁王亡命海上。

浙江溃,全闽震动。郑芝龙诡称征讨,飞舟离开延平,并密谕守关诸将施天福等尽撤关兵。八月二十二日,清军未遇任何抵抗,从容由仙霞关进入福建,二十八日入汀州,杀隆武帝、后。

郑芝龙退保安平,楼船尚有五百余艘,军容甚盛。他以为无一矢加于清朝,必会得到清朝信赖,而两广素属部下,若招以自效,闽粤总制,依然可以南面而王。博洛致书,说:“两粤未平,今铸闽粤总督印以相待。”芝龙大喜,遂进降表。成功劝道:“吾父总握重权,未可轻为转念。以儿细度,闽粤之地不比北方得任意驰驱,若凭高恃险,设伏以御,虽有百万,恐一旦亦难飞过。收拾人心,以固其本;大开海道,兴贩各港,以足其饷;然后选将练兵,号召天下,进取不难矣。”又说:“夫虎不可离山,鱼不可脱渊;离山则失其威,脱渊则顿时困杀。吾父当三思而行!”芝龙不听,挑选五百名盔甲鲜明的勇士随从,即日前往福州面见博洛。博洛令府县接应,凡所过驿站,供奉威仪都很隆重。又差官过乌龙江递茶远接,命文武郊外相迎。芝龙满心欢喜,遂剃发。博洛连日大开筵宴,至第四日天明,突命芝龙拔营北上,“从行者五百人,皆拘置别营,不得相见”。芝龙说:“吾子弟素非驯良,今拥兵海上,脱有不测,将奈何?”博洛说:“此无与尔事,亦非吾虑所及也。”山河破碎,父亲投降,使郑成功悲歌慷慨,毅然走上了揭旗创业的道路。他在泉州文庙孔子像前烧掉了儒巾蓝衫,会阁部路振飞、曾缨、万年英等,设高皇帝神位,誓师恢复,称“忠孝伯招讨大军罪臣朱成功”。时年二十三岁。

立足金、厦

顺治四年(1647)正月,郑成功率愿从者九十余人,乘两艘大船往南澳募兵,又取从日本归来的郑氏商舶资金十万佐军,队伍很快发展到数千人。于是在厦门鼓浪屿设演兵场,建镇命将,训练部队,继续使用唐王年号,称隆武四年。

郑芝龙既降,郑氏旧部大多各行其是。郑鸿逵率部入海,郑彩、郑联兄弟转奉鲁王。二月,清军突至安平,大肆淫掠,成功生母翁氏剖腹而死。母亲的惨死,更加激起郑成功满腔仇恨。四月,郑成功与郑彩、杨耿合兵,入海澄,破九都,攻漳平、龙岩等县,这年,原明浙江巡抚卢若腾、进士叶翼云、举人陈鼎(陈永华之父),俱至安平谒郑成功。又有海澄人甘辉,五短身材,勇猛绝群,漳浦人蓝登,武艺精熟,南安人施琅,机略畅晓,后来都是郑成功部下的重要将领。

顺治五年五月,辅明侯林察自广东逃回见郑成功,报告瞿式耜和丁魁楚已在广西肇庆拥立桂王朱由榔为帝,改元永历。郑成功遂尊其朔号,遣使称贺。十月,永历帝封郑成功为威侯。(白寿彝《中国通史》第十卷 丁编传记 第九章 郑成功)

顺治六年,永历帝晋封郑成功广平公。郑成功为了和两广造成连兵之势,乃把兵锋西指,由分水关入潮州,黄岗黄海如、澄海杨广、海山朱尧、南阳唐玉先后迎降。接着郑成功又以武力讨平了南洋许龙、潮阳张礼,以及溪头、狮头寨、和平寨、员山寨、和尚寮诸处土豪,揭阳邱瑞、刘公显领导的义军和诏安农民军首领万礼也来投顺。

顺治七年六月,郑成功大举进攻潮州。由于漳州清军入城增援,只得退兵潮阳。

这时全国的抗清形势已急剧由高潮转入低潮。顺治六年正月,清兵破南昌,金声桓、王得仁败死;入湘潭,何腾蛟败死;二月,李成栋兵溃于信丰,渡水溺死。顺治七年正月,清兵克南雄,桂王由肇庆出奔,移德庆,抵梧州。清兵又两路进兵,对梧州取钳形攻势,二月进攻广州。面对这种局势,广东已毫无发展的可能。八月,郑芝莞来潮阳劝郑成功回取厦门以为根据地。郑成功遂带数镇秘密回厦。

厦门是族兄郑彩、郑联的地盘。郑成功一向只能寄泊其一角——鼓浪屿,作为练兵之所。十五日中秋夜,他选精兵五百,令甘辉、施琅、洪政、杜辉四将统领配船四只,泊舟鼓浪屿。郑联方醉卧万石岩,次晨酒醒,仓卒出迎。郑成功笑道:“兄能以一军见假乎?”郑联未及回答,郑成功部下已各持兵刃跳上郑联船只,郑联及其将士皆詟服不敢动。郑成功又设酒于虎溪岩,邀郑联赴席,投壶角胜,酣畅倍常。入夜,郑联掌灯回至半山塘,杜辉等伏起,将其刺死。郑成功勒兵入城,佯捶胸大哭道:“谁杀吾兄,仇不共戴!”命兵士严守郑联、郑彩宅门,禁止出入。于是郑彩、郑联的全部粮饷船只、部众尽归郑成功,郑成功从此有了稳固的基地,兵力增至四万余人。

十月,郑成功遣将招抚闽安、铜山、南澳诸岛。时清军攻破舟山,张名振、张煌言奉鲁王漂泊金门。郑成功乘机吸收浙海水师名将张名振、周鹤芝、阮骏等部,闽、浙、粤沿海抗清武装悉归其下,号称大军数十万。于是建五军,以辅明侯林察为左军,闽安侯周瑞为右军,定西侯张名振为前军,平彝侯周鹤芝为后军,郑成功自为中军元帅,每军大小船一百号。

广东碣石苏利侦知郑成功回到厦门,率众攻破惠来。潮阳原先投顺的义军也重立旗帜。十一月,郑成功再次南征至潮阳,正遇黄文带永历帝诏旨从广西来,说清平南王尚可喜和靖南王耿继茂统率数万大兵进攻两广甚急,广西危迫,召郑成功从虎门入援,李定国出三水合攻。郑成功遂统兵南下勤王。顺治八年正月,郑成功兵至南澳,左先锋施琅提出反对南征。

施琅(1621—1696),晋江人,初为郑芝龙部下左冲锋,顺治三年(1646)随芝龙降清。郑成功起兵海上,素知其勇猛绝伦,富机略,招至任为左先锋,待如兄弟,“军储卒伍及机密大事,悉与谋”。后来有人告诉郑成功,施琅曾说他梦见自己是北斗第七星,郑成功开始忌恨。施琅兄弟俱握兵权,每有跋扈之状,郑成功更加不满。这次施琅又反对勤王,郑成功遂夺其兵权,令其回守厦门。

清福建巡抚张学圣视泉州,侦知郑成功已去广东,立命驻泉总兵马得功和驻漳总兵王邦俊分两路袭击厦门。马得功以数百骑突袭,迫令郑芝豹拨船接渡过岛。水师镇阮引不战而溃,郑芝莞私载辎重下船先逃,城陷。城中储藏焚掠一空,郑氏被掠黄金九十余万,珠宝数百镒,米粟数十万斛,其中将士财帛,百姓钱谷,损失不可胜计。施琅率陈埙、郑文星等数十人勇猛追杀,马得功大败。张学圣又差人去安平挟成功祖母黄氏致书于郑鸿逵,命其用船将马得功三百骑及余兵全部渡回陆上。及成功闻讯率军回厦时,马得功早已渡海而去。郑成功大怒,“引刀自断其发,誓必杀虏”,传令不许诸亲与芝莞、鸿逵相见,说:“渡虏来者澄济叔(芝豹为澄济伯),渡虏去者定国叔(鸿逵为定国公),弃城与虏者芝莞叔,家门为难,与虏何干?”大会文武,赏施琅银二百两,陈埙、郑文星银各一百两,然后出隆武所赐尚方剑,立将芝莞斩首,悬首街衢三日,说:“本藩铁面无情,尔诸勋臣、镇将,各宜努力,苟不前进怯敌,本藩自有国法在,虽期服之父,亦难宥之!”诸镇股栗,军士皆踊跃欢呼,锐气百倍。鸿逵理亏,将水师全部交予郑成功,自择白沙地方广构亭沼,艺植花木,笙歌自娱。施琅前被削夺兵权,以为回厦必当复职,但却仍被闲置一旁。施琅启请为僧,竟自削发。施琅的亲兵曾德请求充任成功亲随,被接收。施琅得知,立将曾德拿回杀死。成功督大军掠永宁、崇武二城,满载而归,施琅公开进行指责,和其弟施显越加无所忌讳。二十日,成功采取断然措施,以商讨军机为名,调施显到船,加以逮捕,同时分别派兵包围,捉拿了施琅及其父大宣并家属。施琅监禁在船,由副将吴芳看守。施琅家人派人假称成功令箭调回审究,行到僻静处,施琅打倒吴芳和押解兵士逃脱。成功大怒,立杀施大宣、施显父子,并杀吴芳的妻与子五人,全岛戒严,严密搜索。施琅在山穴中潜匿了几天几夜,密投部属苏茂署中。当时苏茂顶替施琅左先锋镇之职,施琅激他说:“闻藩主千金高爵购我,细思贤弟与我最厚,特来相寻,免被他人邀功。”苏茂说:茂虽不肖,岂肯卖镇主以求荣乎?且公投生非投死也。茂虽死,亦不可为。公幸勿疑!”遂藏起施琅。次夜,令心腹备小船送往安平依郑芝豹。成功闻讯往召,施琅已投了清军。

郑成功自顺治六年兵进广东,已避开了与清军的正面作战,矛头主要是指向不清不明的地方势力。清军偷袭厦门,将郑芝龙一生聚敛、郑成功多年经营席卷无遗,激起他无比愤恨,他开始全力对付清军:五月攻海澄,九月入漳浦,大败漳州总兵王邦俊,又大败福建陆路提督杨名高,十二月乘胜进攻漳浦,守将杨世德、陈尧策献城降,诏安、平和二县并复。

顺治九年正月,郑成功扬帆直入海澄港,赫文兴开城出降,接着进军江东,攻击长泰,声威大振。二月,清浙闽总督陈锦亲督大军,并檄召潮州、汀州两路兵马,以及郑鸿逵部下叛将蔡兴、章云飞等部,对郑成功包抄合围。三月,郑成功五路设伏,大败清军于江东桥,陈锦仅以身免,当晚被家丁刺死。

四月,郑成功督大队进攻漳州,分兵为二十八宿营,围城数匝。清廷急调浙江总兵马逢知(原名进宝)率兵驰援,被郑成功用计赚进城中。浙江巡抚宜永贵效击魏救韩故事,集船二百余号出攻厦门,又被郑成功派陈辉督水师大败于崇武。漳州之围一直持续了半年。九月,清平南将军固山额真金砺奉命入闽,会新任总督刘清泰驰救。

郑成功久顿坚城之下,师老粮匮,士气衰竭,连被金砺挫败,最后退守海澄。

顺治十年四月,金砺奉命取海澄。郑成功率诸将驻守海澄北面的天妃宫,建高台亲行督战。五月,金砺马步数万进驻天妃宫前,安放大小铳炮数百号,连击两天两夜,郑军营垒坏而复整,整而又坏,死伤惨重。郑成功见兵将面面惊惶,各无守志,取出“忠孝伯招讨大将军印”交与冯澄世,说“尔为我持此招讨之印通谕军中,朝廷以此卑我,我唯有效死勿去而已,诸将中有能率众得功者,愿以此题让。”诸将闻令,无不感奋,齐到请令。甘辉激励众将说:“古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此丹心照汗青’。此番竭力以守,倘有不测,亦死得其所!”王秀奇等齐声应道:“此城是大家今日死忠营也!”郑成功见军心振奋,令众人痛饮,随后上敌台观敌。诸将以铳炮密集,劝其不可乘危,郑成功说:“死生有命在天,虏炮如我何!”张盖从容而坐。诸将又劝去盖,不听。清军见郑成功伞盖,移炮齐射,弹如雨点。甘辉情急,亲掖郑成功而下。刚离台数层,郑成功座位已被一炮击为粉碎。郑军营垒被猛烈的炮火摧毁无遗,郑成功乃命将士各掘地窝藏身。谕众将:敌人许多精锐,数日夜只远远轰击未敢逼近者,一则知我手段,二则意我必退回中左。昨侦探来报,虏营中火药钱粮不继,我谅明日必来决战,如不胜,必退走矣。次晨清军果然并营逼进,前用汉兵,后继满兵,汹涌而前。郑军拚死抵御,三进三退,杀伤相当。待清军大部过河,成功传令地炮齐发,过河清军俱皆烧死,委填河内,河为之满。郑军一拥冲出,未过河残兵,擒杀无遗。金砺精锐尽丧,连夜逃回漳州。

郑成功以非凡的胆识和卓越的军事才能,赢得了海澄战役的胜利。七月,永历帝晋郑成功为漳国公,封延平王。又封甘辉为崇明伯,黄廷为永安伯,万里为建安伯,郝文兴为祥符伯,王秀奇为庆都伯,冯澄世为太仆寺卿兼都院右佥都御史。(白寿彝《中国通史》第十卷 丁编传记 第九章 郑成功)

在开辟和巩固以金、厦二岛为中心、以漳、泉二府为主要活动范围的根据地期间,与频繁的军事行动同时,郑成功注意延揽明朝遗臣,也很有一番政治气象。“成功盛,以恢复自任,宾礼明之遗臣,于是海上衣冠云集”。他最尊重的,有尚书卢若腾、侍郎王忠孝、都御史辜朝荐、沈佺期、郭贞一、徐孚远、光禄寺卿陈士京,以及仪部纪衷文,“不以礼,不敢见也”。特别是幾社名流徐孚远,郑成功在南京国子监学习时,就曾想向他学诗。徐孚远入闽,傥言高论,“廷平听之,娓娓竟夕;凡有大事,谘而后行”。为了确保粮饷供给,郑成功利用父亲留下的余威以及贸易关系,大力开展内地和海外贸易。他进一步发展五大商组织,“在京师、苏、杭、山东等地,经营货物,以济其用”。五大商分山、海两路:山路(陆路)有金、木、水、火、土五行,设在杭州,主掌内地物资的采购。海路(水路)有仁、义、礼、智、信五行,设在厦门,主掌海上贸易事务。原来父亲经营的商船,现在俱属郑成功调遣,仍旧领取盖有“石井郑氏”印记的牌照,进行海上贸易。顺治八年,他利用母亲曾被日本国王认为义女的关系,以甥礼遣使通好日本。日本国王非常高兴,助以大量铜铅,并派官协助铸造铜炮、永历铜钱、盔甲、器械等物,据计,当时郑成功对日本的输出输入贸易总额每年多达216万两,对东南亚各国的贸易每年约达176—240万两,总计每年平均达424万两。另据郭沫若考证,郑成功为了使海上贸易的发展,还曾采用西法自铸银币。这是中国货币史上一个划时代的创举。

和战之间

郑芝龙被挟进京后,清廷为了招降郑氏余部,授予一等精奇尼哈番世职。对于郑成功,在很长的时间内并不在意。隆武政权消亡后,它的主要攻击对象,一是浙东的鲁王余烬,二是西南的桂王政权。顺治八年(1651)以后,郑成功连续大败清军,特别是闽浙总督陈锦败死,开始震动清廷。当时,南方正出现了第二次抗清活动的高潮,李定国、刘文秀、白文选先后攻陷桂林、梧州、柳州、辰州,定南王孔有德自焚,定远大将军和硕亲王尼堪战死,张名振、张煌言兵进长江,李定国猛攻两广。并且孙可望、李定国多次遣使联络郑成功,约期会师恢复。在这种情势下,清廷为了分化郑成功与孙、李的联合,乃改变原来的消极待降政策,积极开展和平攻势,以期不战而屈人之兵。

顺治九年(1652)十月,清廷命郑芝龙写信派家人周继武驰送成功,告以朝廷招抚之意。

次年五月,封郑芝龙为同安侯,成功为海澄公,鸿逵为奉化伯,芝豹为左督总兵官,并派官持印敕入闽。

八月,清使至厦。郑成功表示:清朝必须切实给予三省地方,方可实现和议。

十一月,清廷决定予郑成功“靖海将军”敕印,答应给予泉、漳、惠、潮四府安插兵马。郑成功仍不受命,坚持非数省不可,要和就须依朝鲜例处理双方关系。

顺治十一年八月,清廷又派内院学士叶成格和理事官阿山,偕郑成功季弟郑渡(随郑芝龙入京后改名世忠)、四弟郑荫(入京后改名世荫)入闽议和。

十月,郑成功与清使相约俱至安平会面。郑军列营数十里,旗帜飞扬,密布锹黎鹿角,设伏据隘,清使随从精骑数千,步旅万余,漫山遍野扎营,瞭哨四出,各相提防。

郑成功提出先受诏,后议剃发之事。清使要求先剃发,然后接诏。互相数日不定,叶成格、阿山不辞而别,自回泉州。郑渡、郑荫到厦门泣涕恳告,说:“两使此番失意而回,大事难矣!我等复命,必无生理!”郑成功说:“我意已决,无多言也!”清使回京。郑成功给郑渡写信:“兄弟隔别数载,聚首几日,忽然被挟而去,天也!命也!弟之多方劝谏,继以痛哭,可谓无所不至矣。而兄之坚贞自持,不特利害不能以动其心,即斧刃加吾颈,亦不能移吾志。何则?决之已早而筹之已熟矣。”又复父书:“大抵清朝外以礼貌待吾父,内实以奇货视吾父。今此番之敕书与诏使之动举,明明欲借父以胁子,一胁则无所不胁,而儿岂可胁之人哉?且吾父往见贝勒之时,已入彀中,其得全至今者,亦大幸也。万一吾父不幸,天也命也,儿只能缟素复仇,以结忠孝之局耳。”“儿此时惟有秣厉以待,他何言哉?他何言哉!”。清朝招抚郑成功的谈判,四经往返,至此归于破裂。虽然双方都未达到最高目的,但是,谈判期间,孙可望、李定国几度遣使约期会师,郑成功待而未举,是清朝借谈判迟滞了南方海陆两大势力的会师;成功利用和谈之机,分遣各镇至云霄、龙岩、惠安、仙游等地征派粮饷,数月间获四百余万,是郑成功借谈判扩大了实力。

招抚不成,清朝决定诉诸武力。十二月,清廷以杨杰、马得功、马进宝充福建随征右、中、左路总兵官,命世子济度为定远大将军,同贝勒巴尔处浑、贝子吴达海、固山额真噶达浑统率满汉大军三万,征剿郑成功。同时,囚郑芝龙于高墙。

郑成功也知大战在即,乘两使回京复命,清朝大兵尚未南下之际,一方面在海上大整舟师,增设炮台;一方面遣军出征,扩占地盘,十一月略取漳州属邑,十二月占领漳州,袭破同安、南安、惠安,次年正月又攻破仙游,省城福州震动。

顺治十二年,郑成功进一步利用二至六月的间隙,进行了一系列军政建设。军制上,分陆军为七十二镇,水师为二十镇。另设监营,由总理监营、左右协理监营统管大小监督,“监同各提督统镇出征,凡有军机重务,必由报闻”;每人各授铁竿红旗一面,上书“军前不用命者斩,临阵退缩者斩,副将以下先斩后报”。

政制上,仿国家六部的规模,设六官分理庶事,六官以下各设左右司务(后改为都事)。设六察官讥察利弊。又设“储贤”、“育胄”二馆,以储贤馆集纳考试所取诸生及荐举之士,以育胄馆收容培养死事诸将及侯伯子弟。凡出师征伐,“拨育胄、储贤二馆诸生授监纪职俸,配监各提督统镇,从军出征,记录功罪”。改中左所为思明州,揭起“中兴”“复明”的旗帜。同时严格进行军队素质训练,在厦门五老峰前筑起演武亭楼台,作为全军训练中心,陆军用“五梅花操阵法”,水师用“水操法”,俱编成定式,颁发全军。“舳舻阵列,进退有法,将士在惊涛骇浪中无异平地,跳踯上下,矫捷如飞”。

六月,清朝不断增调兵马进入福建,配合济度会攻厦门。郑成功这时已完成了全面的军政整训,于是采纳澄世的建议,收缩战线,主动放弃福、兴、漳、泉各州县,全师退守厦门,坚壁清野,拆毁惠安、同安、漳州、漳浦、南清、长泰、平和、诏安、永春各府县城垣,尽用所拆木石以营垒厦门、金门、海澄、白沙等处。同时,又取主动出击的态势,派黄廷、万礼率十二镇由漳浦、诏安南下潮州,陷揭阳,取普宁,驻兵征饷;派洪旭、陈六御、甘辉、王秀奇等率十二镇北上与张名振、陈辉会师,进入长江,捣其心腹,制其对闽南的用兵。

九月,济度统率的满汉大军三万到达福州,又调本省兵马,准备进攻厦门。当时漳、泉州所属各县并漳城俱已拆为平地,郑成功又令全部军民撤出厦门。有人上条陈说撤出厦门有十不便,不如调回南北征剿之师与清兵决战。郑成功令捆责八十棍。密谕郑泰说:“清朝岂无宿将?遣此乳臭姱子,岂意在战耶?不过借兵在逼我和耳。我若调回大师,被他识浅。所以并空思明以疑之。昔孔明操琴而退魏兵,此意岂异耶?谅他必有书来讲一番,我随乘机迎之,彼自入我彀中。”济度至泉州,见郑成功空岛以待,果然不敢进犯,驻师东岳庙,两度致书招成功。郑成功仍以先前与叶成格、阿山二使所议条件作复。和谈无法继续,再次中断。

顺治十三年四月,济度统陆军屯扎石井,调集各澳船只,令泉州守将韩尚亮统领,分三■进犯白沙、金门、厦门,郑成功分拨诸镇迎击。适逢狂风大作,阴雾迷蒙,对面不见船■,郑军船顺溜收泊围头,清船被风压下,有收入围头被获者,有漂至青屿、金门登岸乞降者,有漂出外洋至广东海面者,被郑军夺取大船十只,焚毁者三十余只,最后收回泉州港者仅剩十数只。郑军大胜。

郑成功击败济度对白沙的进攻后,增设戎旗左右镇,调集各处乡勇新兵训练铳器,准备全师北征。但就在这时,驻守海澄的前冲镇黄梧挟持副将苏明及海澄知县王士元,献城投降了清朝。(白寿彝《中国通史》第十卷 丁编传记 第九章 郑成功)

海澄是金、厦的屏障,又是郑成功储积粮饷军械之所。“城中所贮,粮粟二十五万,军器、衣甲、铳器不计,其将领私积者又不计”。海澄之失是郑成功继顺治八年马得功偷袭厦门之后的又一次重大损失,北征的计划也因此暂时搁置起来。

清廷见和谈和征剿均对付不了郑成功,开始全面加强经济的封锁和政治的分化瓦解。顺治十二年六月,清廷下令沿海省分“无许片帆入海”。顺治十三年六月又谕:“凡沿海地方大小贼船可容湾泊、登岸口子,各该督、抚、镇俱严饬防守各官,相度形势,设法拦阻,或筑土坝,或树木栅,处处严防,不许片帆入口,一贼登岸!”并敕东南各省督、抚镇等官对郑成功部属“大开生路,许其自新”,广出榜文晓谕:“如贼中伪官人等有悔过投诚,带领船只、兵丁、家口来归者,察照数目,分别破格升擢;更能设计擒斩郑成功等贼渠来献者,首功封以高爵,次等亦加世职。同来有功人等,显官厚赏,皆所不惜。”为了报海澄之仇,郑成功很快找到进取时机。七月,他见济度与李率泰皆驻师漳州,省城空虚,遂派甘辉统领十五镇官兵,北上直入闽安镇,威逼福州。所至广取辎重宝物,足偿海澄之失。八月,济度与李率泰拨梅勒章京阿格商救援福州,郑成功也亲至福州视师。

十一月,清廷命郑芝龙差家丁谢表、小八至三都劝郑成功和议。再一次被他断然拒绝。

十二月,郑成功移师攻略连江、罗源、宁德沿海诸县。济度遣阿格商、巴都、柯如良统满洲马步数千,尾后牵制。阿格商、巴都、柯如良都是满洲虎将,入京以来,无战不胜。郑成功领大队直进宁德,命甘辉、周全斌、陈魁断后,节节示弱诱敌,待至险要处,设伏歼敌。二十九日,阿格商至护国岭,进入甘辉的埋伏圈,伏兵齐出,箭如雨下。甘辉素闻阿格商名将,每以打死仗得胜,又见满兵俱是全身重铠,乃命军士照五梅花阵操法,三退诱之。阿格商三追,甘辉三退,满兵力疲,甘辉乃挥师冲杀。陈魁直取阿格商,身中二矢一刀,幸陈蟒赶到,杀死阿格商。郑军乘势赶杀,满兵一时爬不上马者尽被杀死。清军遗弃马匹、布幔、辎重不计其数。战前,右提督马信曾对甘辉说:“素闻公善战,明日观公退敌。”及胜利收军,马信出迎道:“今日始信公之真勇略也!”

十一月,清廷命郑芝龙差人至三都,再次劝郑成功就和。这时郑成功亲自作书禀父,依旧坚持以不剃发、予数省为条件。清廷最终对招抚丧失了最后信心。顺治十四年三月二十二日,顺治帝降谕全力剿捕。四月初五日,将郑芝龙及其弟芝豹、子世忠、世恩、世荫、世默,俱流徙宁古塔地方,家产籍没。八月初五日,又以宁古塔地近江海,恐船只往来,发生意外,命将郑芝龙加铁链三条,手足扭镣,严加看守。

北伐金陵

顺治十四年(1657)四月,郑成功因地方频得频失,终无了局,召诸参军集议中兴大计。吏官潘庚钟、工官冯澄世、参军陈永华都主张进军江南以号召天下。郑成功从其议,派人前往广西请桂王旨,令孙可望、李定国集滇、黔、粤、楚之师,出洞庭而会江南,以分其势。七月,郑成功率军北伐,八月入海门尧台州,九月,天台、太平、海门卫相率归附。但浙闽总督李率泰侦知郑军精锐北上,乘机分兵攻陷罗星塔和闽安镇。郑成功担心两岛有失,只得暂时回师。

十二月,永历帝晋封郑成功为潮王,其余侯伯印数十颗。郑成功设长史、审理、典宝、典杖、典膳等官,一切照王府行事。

五月,郑成功传令准备北征。重颁出军十条禁令,不准奸淫、掳掠妇女,不许擅毁民房,不准掳掠男子为伙兵(防奸细投毒),沿海归顺地方不准混抢,不许掳掠、宰杀耕牛,不许借坐给牌商船。违者本犯枭示,将领连罪不贷。十三日,分全军作三程:中提督崇明伯甘辉领兵二万五千,配船五十只,为首程;右提督建威伯马信领兵二万,配船六十只,为二程;后提督建安伯万礼领兵二万,配船六十只,为三程;郑成功亲自领兵四万,配船一百二十只,为后合,号称八十万,浩浩荡荡,向北进发。

六月,招降平阳、瑞安、进围温州,全浙震动。

七月初九日至羊山。初十日午,飓风骤起,巨浪排空,雷雨交加,天昏地暗。酉时风浪始息,船只翻沉五十余艘。将士死八千余人,其余伤损无数,郑成功的六中军船也被打破,他的第六妃嫔和四子郑睿、七子郑裕、八子郑温,并船上男女老幼二百三十一人俱没水中。郑成功只得回师舟山,休整船只部伍。

顺治十六年四月十九日,郑成功在羊山之难以后经过半年多的整补恢复,闻清朝于头年二月调遣三路大军进攻云贵桂王政权,乃再次大举北征。为了举手制胜,首先一举攻克定海关炮城,进入宁波港,尽焚清军船只。待清朝拨浙直之兵来援时,郑成功已抽兵下船,扬帆北上了。

五月初四日,师至舟山,再以军纪晓诸将:“此行我师一举一动,四方瞻仰,天下见闻,关系非细。各提督统镇十余年栉沐亲勤,功名事业亦在此一举。当从恢复起见,同心一德,共襄大事。进入京都之时,凡江中船只货物,准其插坐,但要和衷,不准争竞;其岸上地方百姓,严察秋毫无犯。”十八日,师至崇明,清总兵梁化凤敛兵坚守。郑成功欲顺风入取瓜州,张煌言、冯澄世都主张先取崇明以为后援之地。郑成功认为崇明城小而坚,取之必迟延日月,若得瓜镇截其粮道,然后乘势取江南,则崇明不攻自破。遂于十九日移泊吴淞口。清苏松提督马逢知有反正之意,郑成功乃密书约其共围南京。

六月十三日,师抵焦山。十五日,缟素祭奠崇祯、隆武,恸哭誓师,三军皆泣下。水陆齐进,先攻瓜州。

镇江至瓜州江面十里,清军以百万巨资,用大木以两岸向江心筑起长坝,横截江流。左右复立木栅,内布火炮火铳,再以围尺大索牵接木坝两端,拒扼海舟,名曰“滚江龙”。郑成功以左右武卫屠中,甘辉居左,翁天佑居右,直捣瓜州。材官张亮督善泅水者首先斩滚江龙,郑成功挥兵大进,遂克瓜州。擒操江巡抚朱衣佐至,郑成功说:“此腐儒也,杀之徒污吾剑!”放归。为了控扼上游,截断清军江、楚之援,郑成功特委张煌言率领一支水师进军芜湖。

十九日,郑成功进泊镇江南岸七里港,二十二日夜抵银山。当时南京洪承畴部下的罗将军领铁骑千人赴援已至,其兵铁甲如雪,大言道:“这些海贼不够吾杀!”于是自为第一队,江宁提督管效忠领兵为第二队,苏、常四府之兵依次随后而进。罗兵骄躁求战,直冲郑成功中军营。郑成功亲督左右武卫亲军当其锋,几进几退。铳炮齐发,声震天地。郑军奋勇死战,无不以一当百,罗兵披靡。管效忠又督其余各队来冲。铳炮矢石,密如雨点。郑军猛冲其阵,清军大溃,遍野横尸。管效忠部率四千人,仅存一百四十人,叹道:“吾自满洲入中国,身经十有七战,未有此二阵死战者!”清军既败,镇江守将高谦、知府戴可进、太平府守将刘世贤相继献城降。扬州文武各遁,百姓以彩旗羊酒到镇江请师。句容、仪真、滁州也先后纳款。江南各地人民十多年来不见明朝衣冠,今日明朝大军重来,人心为之鼎沸。

二十八日,郑成功集诸将议取南京。潘庚钟、甘辉力主暂住瓜州,遣将分据淮扬诸郡,然后再图进取。郑成功不听,甘辉又请陆行。但大军远来,不习水土,士卒多病,时又酷热多雨,沟河难过,不得已由水路进发。

七月初七日,师至南京城外观音门。郑成功命黄安总督水师泊三汊河口,堵御清船,亲领大军由凤仪门登岸,扎营狮子山一带。

江宁提督管效忠自镇江败回南京,与江南总督郎廷佐、驻防昂邦章京喀喀木坚守不敢出战。前在瓜州被郑成功释放的朱衣佐,这时又单骑入城,建议管效忠卑词宽限,麻痹郑成功,然后破敌。效忠依计派人到郑成功大营请求道:“大师到此,即当开门延入,奈我朝有例,守城者过三十日,城失则罪不及妻孥。今各官眷口悉在北京,乞藩主宽三十日之限,即当开门迎降。”潘庚钟当即指出:“孙子有云:‘辞卑者,诈也;无约而请和者,谋也。’此乃缓兵之计,不可凭信,可速攻之!”甘辉也说应当立即攻取南京,别图进取。郑成功因江上获得两次大捷,已有骄心。且以所约苏松提督马逢知之兵未至,遂不听诸将劝告,竟许敌请。

张煌言至芜湖,相度形势,出溧阳,镇池州,拔和州,入宁国,往来于姑苏、常熟之间,传檄郡邑,大江南北,四府、三州、二十四县相率送款。他见郑成功围城不攻,也上书劝道:“顿兵坚城,师老易生他变。亟宜分遣诸师,尽取畿辅诸郡邑。”但郑成功接书,为时已晚了。(白寿彝《中国通史》第十卷 丁编传记 第九章 郑成功)

就在郑成功围城期间,攻破云南的满洲八旗兵噶褚哈、马尔赛等部,已经凯旋回京,得南京急报,星夜疾抵南京。十五日,苏松水师总兵官梁化凤统马步官兵三千余名入城。江宁巡抚蒋国柱调发的苏松、常州、杭州各处水路防兵,也陆续长驱而至。梁化凤日夜登城观望,见郑营步步相关,首尾相应,无计可施。一日巡至东北角,见一营人马屯扎白土山下,稍露疲懈,遂寻机出奇袭阵。

屯扎白土山的前锋镇余新,是跟随郑成功久经战阵的一员猛将。南京城下与清兵相对咫尺,他却若无其事,释戈宴戏,樵渔四出,营垒为空。户都事杨英查问,答云:“军机变通,总在讲妙其用。”郑成功恐其偾事,令翁天佑助守,余新为建全功,坚决拒绝。

二十日,郑成功传令诸将准备二十二日安炮攻城。有一管甲吏,破瓜州时以淫掠被责二十棍,含恨在心,当夜入城降清,告以密计。二十一日三更,清军抢先行动,挖开砌塞已久的神策门,梁化凤率五百骑兵突出。余新连日疏忽,大溃,败入萧拱宸营中。梁化凤乘势冲入,两营并遭覆没,萧拱宸浮水逃生,余新被俘遇害。清军既胜,尽出骑兵列营城外。

二十二日,甘辉、林胜、潘庚钟等劝退屯观音门,以图再举,郑成功不听,调拨各镇布阵于观音山,欲与清兵决战。二十三日,江南总督郎廷佐见郑军彻夜移营,乘其营垒未稳,集中全城兵力,抄出山后,向郑军发起攻击。由于前次镇江之役时,各镇争功,互相攻讦,郑成功怒,曾有不得命令擅自出兵者治罪的规定,所以诸将在清兵攻击下,既不敢主动出战,又不敢互相救援。杨祖、蓝衍二营首先覆没,蔡禄、陈鹏二营继又溃败。甘辉、张英埋伏山中,被敌围困,死战不出,张英阵亡,甘辉击杀数十人,亦被擒。清军乘虚掩杀,诸营俱皆动摇。万礼力战于大桥山,被乱箭射死。万义浮水而逃。林胜(广东澄海人,最雄伟,多武艺)见数镇皆败,而成功仍不发号令,说:“敌人虽胜两阵,实无多骑,藩主之不发号令而齐击者,谬也!”自挥本镇大战化凤,但遇东门清骑突出合攻,全军皆没。郑成功在山上观战见各镇并溃,嘱潘庚钟说:“尔立盖下代吾指挥,不可去盖,吾下山,催水军从后抄杀”。带领健将十余员急下快哨,至江心,遥望诸军披靡不堪,随飞舟往镇江而去。梁化凤合城内诸军,见山上黄盖高扬,挥军猛攻。陈魁见清兵逼近郑成功大营,急往救授,中箭死,将士悉赴水死。清军合师环攻,潘庚钟挥剑督护卫死战。最后全部覆没。

二十四日,郑成功到镇江,黄安领全队舟师至。溃散的诸将也陆续赶到。这次战役。计有十五镇全军覆没。损失镇将以上十四员,标下将不可胜计,整个陆军损折大半。诸将请罪,郑成功大恸,说:“是我欺敌,非尔等之罪也!”②然而,南京之败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据镇江而守,上联张煌言,四围巩固归附的数府之地,事未尝不可为。张煌言得到南京失利的消息时,也曾致书郑成功说:“兵家胜负何常?今日所恃者,民心耳。况上游诸郡邑俱为我守,若能益百艘相助,天下事尚可图也。”③但郑成功已放弃镇江,顺流东下。

这时,郑成功开始重新考虑同清朝议和,授礼都事蔡政全权办理入京议和事宜。为了让清朝知道自己实力尚存,八月初十日指挥部队向崇明县城发起进攻,但没有攻下。

九月初七,郑成功回到厦门。由于师出无功,遣使报告永历帝,自贬王爵,仍用招讨大将军印。立忠臣庙祭祀死难诸臣,以甘辉为第一,哭道:“早从将军之言,吾不至此矣!”

郑成功苦心准备多年的攻取南都,刻期恢复的计划,就这样破灭了。北伐金陵的失败,自有其客观原因——西南大势趋平,清朝得以调转矛头集中对付郑成功,但郑成功的刚愎自用、骄傲轻敌以及指挥上的失宜,更是主要因素。

郑成功败撤以后,煌言势孤援绝,初欲入鄱阳以号召江、楚,但途遇清军,部众惊散,又遭清军追杀,单骑突围走,后逃至浙东海上。

当郑成功攻取瓜州、镇江,逼南京时,清廷大为震恐,命内大臣达素为安南将军,同固山额真索洪、护军统领赖塔统兵南下救授。顺治帝甚至召集六师准备亲征。南京解围的消息传到北京,顺治帝大喜,命为梁化凤画像进呈,擢江南提督。转令达素会同由西南旋师的安南将军固山额真明安达礼进军福建,同时拒绝蔡政的和谈,速捕私通郑成功的马逢知入京问罪。

郑成功江南败归,取粮的范围日益缩小,只剩下金、厦两岛,实难养活数万大军。加以十二月蔡政自北京回到厦门,报告了和议不成及清廷已派达素并浙、直、粤数省水师前来合剿的消息,郑成功深感局势严重,开始考虑向台湾作战略的转移。

顺治十七年三月,达素抵达泉州。五月十日,达素与同安总兵施琅出同安港,李率泰与黄梧出海澄港,并檄蝎石总兵苏利南洋总兵许龙、饶平总兵吴六奇出广海,宁波、温台各港水师出浙海,集满汉精锐数万、战船五百余号,分水陆三路合攻厦门。郑成功凭借海战的优势指挥全军沉着应战。清军船队顺风蔽江而来,炮矢齐发,郑船一直被压到厦门港。日午,南风渐发,海潮渐去,郑成功立命举炮起碇,手自擎旗,指挥船队奋勇冲击,风吼涛立,一海皆动,将士踏浪如飞。北人不谙水性,眩晕、颠仆、乱不成军,遂大败。“数日尸浮海岸万余,长发者(郑军)十二三,短发者(清军)十七八”。清廷乘胜消灭郑成功的计划破产后,仍然企图再举。七月,清命靖南王耿继茂从广东移驻福建,又命都统宗室罗托为安南将军,征剿郑成功。但由于次年正月年仅二十四岁的顺治帝突然死去,清廷一时无暇顾及征战,郑成功就利用清朝“国丧”和清船靠岸这一间隙,采取了一项对中国历史有深远影响的重大决策——向台湾进军。

第六节收复台湾台湾位于我国东南海中,与福建一衣带水。三国时代称“夷州”,隋唐宋元称“流求”。明清之际,台湾的土著居民约有十万,散布生活在全岛三万六千平方里的土地上,过着原始部落生活。从很古的时候起,就不断有大陆渔民移居台湾。随着海上贸易的发展,以及南宋遣兵屯戍澎湖,元代设立澎湖巡检司,移民日益增多。明代实行海禁,这里成了一些武装走私集团如林道乾、李旦、郑芝龙等人的活动基地。

十六世纪中叶,西方殖民主义者东来,也发现了台湾这个美丽的岛屿。

明嘉靖二十二年(1543)葡萄牙人到达日本,他们经过台湾海峡,见岛上风光美丽,称之为“福摩萨”,意为“美丽之岛”。荷兰继葡萄牙西班牙之后称霸海上。在巴达维亚城设立“东印度公司”,专门经营东方的殖民事业,天启四年(1624)侵入台湾,筑热兰遮堡(中国记载称台湾城,在今安平),次年又在热兰遮堡对面赤嵌山上筑普罗文查堡(中国记载称赤嵌城,在今台南),开始在台湾建立殖民统治。

荷兰占据台湾,纵横于东方海上,直接与中国东南海上霸王的郑氏发生了严重的利害冲突。郑芝龙降清后,这种冲突就由郑成功承受下来。清顺治九年(1652)台湾发生郭怀一起义,荷兰殖民者怀疑为郑成功所策动,即对郑到台的船只严加检查,并在海上截捕郑的商舶。郑成功大怒,“遂刻示传令各港澳并东西夷国、州、府,不准到台湾通商。由是禁绝两年,船只不通”。顺治十四年六月,荷兰驻台长官揆一遣通事何斌(一作何廷斌)到厦门见郑成功,表示愿意“年输银五千两,箭柸十万枝,硫磺千担”,请求恢复通商。郑成功当时忙于北伐,遂答应恢复通商。并暗地委托何斌替他在台湾向一切进口船只货物征收商税,允许何斌从中提取一定数量作佣金。后来何斌每年向郑成功缴纳税银一万八千两。顺治十六年,何斌的行为被荷兰人发觉,他在东印度公司的职务被解除,并被判处缴纳二十万元罚金。何斌遂与小通事郭平密谋,由郭平密驾小船,将鹿耳门至赤嵌城的水道探测清楚,连同荷兰人在台湾的布防情形,绘成一图,飞舟至厦门献与郑成功,并极称台湾的富庶和可取之处。郑成功正值南京大败之后,观其图,闻其言,满心豁然。只因蔡政入京和谈尚无回音,同时清朝大兵压境,也难以实行重大转移。(白寿彝《中国通史》第十卷 丁编传记 第九章 郑成功)

顺治十八年正月,郑成功抓紧清朝国丧停兵不举的大好时机,大修船只,召集诸将会议,作出了进兵台湾的重大决策。并决定由郑泰、洪旭、黄廷等辅佐世子郑经留守金、厦及闽粤沿海诸岛。

三月二十三日中午,郑成功带领马信、周全斌、萧振宸、刘国轩、吴豪并四弟郑袭,统率大军二万五千人,分乘战舰二百余艘,从金门料罗湾出发。二十四日军抵澎湖。七日后,留兵三千就地驻守,大队又于四月初一日晚一更继续前进。

那时船只从澎湖到台湾在台南一带登陆,只有南、北两条航道。荷兰人在一鲲身沙洲上筑起热兰遮城,设重炮守卫严密封锁了南航道。在北航道则将损坏的甲板沉塞水底,加以长期泥沙淤塞,通常大船难以进出,所以荷兰人也就放松了防范。郑成功由何斌向导,就选择了北航道。

四月初二日(1661年4月30日)清晨,船队达到鹿耳门,正逢潮水猛涨五、六尺,大队船只浩浩荡荡开进,在北线尾岛和赤嵌城西北部附近的禾寮港顺利登陆。

台湾城(热兰遮堡)中约有荷军两千余人,由荷兰驻台长官揆一驻守。

赤嵌城(普罗文查堡)有荷军司令描难实汀官兵六百余人据守。揆一首先命令赫克托号和斯格拉弗兰号两艘战船以及白鹭号小帆船和马利亚号快艇向郑军船队冲来。郑军以猛烈的攻势炸沉赫克托号,接着又击溃了其他三艘。快艇马利亚号逃往巴达维亚报信,斯格拉弗兰号和白鹭号躲到日本,再也不敢和郑军较量。

第二天,陆路荷军二百四十名由贝德尔上尉率领进攻北线尾岛。他们以为中国人都是胆小而不耐久战的,“只要放一阵排枪,打中其中几个人,他们便会吓得四散逃跑,全部瓦解”。但这次大出他们意料,郑军四千人由陈泽率领,两面包抄,箭如骤雨,贝德尔上尉及其部下一百一十八人当场丧命。如不是附近一只领航船接应,荷军“必将全军复没,没有一个人回来报告战斗经过”。

击溃荷军水陆两路进攻,郑成功挥军四面包围了赤嵌城,切断了赤嵌城与台湾城的联系,断绝了海陆交通。随后派人进入台湾城劝降。荷兰殖民者决定与郑成功和谈,愿以送纳劳师银十万两并年输商税若干万、“年年照例纳贡”为条件,让郑成功撤出台湾。

四月初五日,清晨,荷兰代表一行来到郑成功大营。在一个四面敞开的蓝色大帐幕中,郑成功坐在一张方桌后面的太师椅上接见了荷兰使者。荷兰使者请求郑成功明确答复对东印度公司不满的理由和动机,以及要求满足事项。郑成功立即答复道,他完全没有义务说明自己行动的理由,但也没有必要隐瞒如下的事实,为了顺利地同鞑靼人(指满洲人)作战,他认为应该占领台湾。“该岛一向是属于中国的。在中国人不需要时,可以允许荷兰人暂时借居;现在中国人需要这块土地,来自远方的荷兰客人自应把它归还原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表示,“此来的目的并非同公司作战,只是为了收回自己的产业”。只要公司愿意立即退出台湾,即可以“允许荷兰人用自己的船只装载动产和货物,拆毁城堡,把枪炮及其他物资全部运回巴达维亚”,并且他同公司的友谊也可维持下去。如果无视他的宽大为怀,他只好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力量来求其实现。他限他们在第二天上午八时以前作出决定:如果决定离开,就挂起王子旗;否则就挂起血旗,准备作战。

四月初六日,赤嵌城荷军司令官描难实汀献出了要塞和城中一切物资,他和他的六百名士兵全部成了郑军的俘虏。而台湾城则挂起了大血旗,表示要和郑军对抗到底。初七日郑成功指挥攻城,但因城堡坚固,炮火凶猛,十余日连攻不下,部伍伤亡很大。同时郑军两万多官兵眷属离开金厦根据地以后,粮饷一开始就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在澎湖时连地瓜都吃不上。到台湾后,一部分靠大陆运输接济,一部分靠夺取荷兰人的粮仓储积。后来大陆的粮船不至,“官兵一日只两餐,多有病殁,兵心嗷嗷”。郑成功只好一面派马信统领所部长期围城,一面派遣各镇耕屯自养。

五月,郑成功改赤嵌地方为东都明京,设有一府二县:府为承天府,北路为天兴县,以纪念邓氏发迹之地——福建全州安平镇。颁发屯垦令,号召文武各官及各镇大小将领官兵家属,“择地起盖房屋,开辟田地,尽其力量,永为世业”。六月,遣发各镇分赴北路新港仔(今台南市新市乡)、竹堑(今新竹市)一带和南路风山(今高雄县风山镇)、观音山(今高雄县仁武乡附近)一带屯垦,文武各官均照原额发给六个月俸银,作为开垦基金。

郑成功对台湾城的包围一直持续了九个多月。其间,荷兰东印度公司曾经凑集了七百名士兵,分乘十艘战船,进行了一次救援,但很快遭到失败。救援的失败使台湾荷军更加恐惧,不少人投降了郑军。有个叫汉斯的军曹,在欧洲打过几次仗,很有作战经验。他在12月16日出降后,向郑成功提供了城内的详细情况:荷军已经失去了坚持下去的信心。由于长期的围困,守军精疲力尽,已经找不到四百名强壮的士兵,而且由于疾病还在日益减少。城堡经不起大炮猛轰两个整天。他建议郑成功充分利用围城内普遍存在的惊慌情绪和疲弱状态,不仅要用封锁,而且还要用连续攻击,来彻底疲惫敌人,使其完全绝望。他指引郑成功注意荷军工事网和乌特利支圆堡,说工事网远远低于乌特利支圆堡,如果占领圆堡,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工事内保护自己。郑成功得到汉斯的献策,心中有了把握,决定结束消极封锁转入积极进攻。1662年1月,郑成功将大部兵力集中到台湾城的沙洲上,建起三座炮台,配了二十八门巨炮。25日,摧毁了乌特利支圆堡。当晚又在紧逼台湾城的小山上筑起战壕,建造一座大型炮垒。城内荷军彻夜用大炮、步枪、手榴弹轰击,以阻止郑军前进,台湾城已成为一片火海。

1月27日,面临没顶之灾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台湾评议会召开了一次重要秘密会议。长官揆一同意评议会几乎一致的意见,决定与郑成功谈判。

经过几天的协商,1662年2月1日(康熙元年十二月十三日)双方正式订立条约并举行签字仪式。条约共十八条,其中规定:荷兰人交出城堡和所有武器、物资,包括大炮一百五十尊,小铳四千支,足够五个月食用的粮食和价值471500荷兰盾的金、珠、琥珀与现金;荷兰人可以携带返回巴达维亚途中所需要的米、面、酒、醋、绳索、帆布、火药、枪弹等物,以及他们私人动产、荷兰政府档案文件。此外,二十八名评议员每人准予随身携带二百银元,另二十名特别公民准予一共携带一千银元;郑方释还俘虏并捕获的四艘小艇及其附属物品;检查以后,荷兰士兵在长官的指挥下,扬旗、鸣炮、荷枪、击鼓,列队登船。

几天以后,荷兰驻台湾的最后一任长官揆一搬其辎重货物上船,率余部五百余众,驾舟远去。从此,台湾结束了荷兰殖民者三十八年的统治,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英雄之死

郑成功主力大军退入台湾后,清朝采纳黄梧的“剿灭郑逆五策”,驱迫山东、江、浙、闽、粤五省沿海数千里的居民一律从海岸后撤数十里,全部实行迁界,沿海船只悉行烧毁,凡立界之处,陆地则筑墩台,溪河则树椿栅,官兵时刻巡查瞭望,寸板不许下水,粒货不许越疆。截断大陆对台湾以及金、厦诸岛的一切物资接济。为了散除郑成功的党羽,清朝还大量印刷招降的谕旨,密送与诸岛和台湾的郑氏部属,加强政治瓦解攻势。

清朝一系列经济封锁和政治瓦解措施,使台湾金厦诸岛的郑氏官兵陷入了极度的困境和不安之中。留守闽粤近海各岛的郑氏官兵开始发生动摇。首先,有总兵官林俊奇等将官六十一员和兵士一千三百余名投降了清朝。接着,留守铜山的蔡禄、郭义又率将官一百零八员、兵四千四百名及其家口万余渡海降清。由于郑成功处理失当,跟随郑成功父子镇守南澳二十余年的大将陈豹也投降了清朝。(白寿彝《中国通史》第十卷 丁编传记 第九章 郑成功)

与此同时,清廷又于顺治十八年(1661)十月初三日,将郑芝龙及其子世恩、世荫并在京亲属十一人斩于菜市口。郑成功得到凶信,擗踊痛哭,自此“中夜悲泣,居常郁悒”。他又听说清朝将福建郑氏祖坟全部挖毁,更加恨得咬牙切齿。每与诸将谈起五省迁海的事,便叹息不已说:“吾欲留此数茎发,累及桑梓人民!”郑成功虽然完成了收复台湾大业,但他为此事已经心力交瘁。当初在厦门研究进军台湾时,重要将领吴豪就曾坚决反对,其他将领也都不很愿意,表示支持的只有杨朝栋一人。舟师齐集料罗湾即将启航之际,“官兵多以过洋为难”。有很多将士逃跑。南明遗老们谴责郑成功渡海是对明室的不忠。张煌言听说郑成功大军出发,立派门客罗子迂往澎湖军前劝阻,继又写了一封长信力挽郑成功回师,信中评批郑成功“以中国师徙委之波涛飘渺之中,拘之风土狂獉之地”,“生即非智,死亦非忠”,“是纵偷安一时,必贻讥千古”。到台以后一则粮食奇缺,全军一日二餐;二则荷军炮火猛烈,郑军伤亡很大,常有士兵逃亡;三则郑成功严令留守沿海各岛将领迁眷入台,郑泰等均贪恋金、厦两岛的通洋巨利和舒适生活,一再迁延不行,后来甚至不发一船至台湾,致使海上信息隔绝。所有这些,都使郑成功变得更加焦躁和恼怒。当时荷兰殖民者对郑成功的困境也很清楚:“国姓爷在福摩萨的情况同他以前在中国一样糟:他在围城期中已经损失了八千多精锐部队;他的大小船只一有机会便开小差逃跑;由于长期进行围城战,他的士兵和其他在福摩萨的中国人对他的忠诚已有所减退;运来的粮食已不像以前那么充裕等等”。郑成功这时的对策就是实行严刑峻法,动不动就杀人。吴豪在进入台湾不久首先被杀,承天府首任知府杨朝栋因以小斗散粮,全家被杀。万年县首任知县祝敬本本人被杀,家属发配。在恢复台湾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的何斌也被杀。“于是人心惶惧,诸将解体”。

对郑成功刺激最大的还是他的家事。郑成功入台时,留二十一岁的长子郑经在郑泰等人辅佐下坚守金、厦诸岛。郑经待人谦恭,好学善射,但严毅果敢不如乃父。郑经的妻子是尚书唐显悦的孙女,夫妻感情很不谐和。郑经与四弟的乳母陈氏私通,亲如佳偶,康熙元年(1661)生下一子,诡报侍妾所生。郑成功大喜,颁赏台湾及留守金、厦诸将士。唐显悦写信给郑成功揭穿隐秘,批评郑成功治家不正,安能治国!郑成功深受儒家正统思想熏陶,齐家、治国一向严明,一看此信顿时气塞胸膛,立差黄毓到金门,命郑泰将郑经、陈氏、小儿及董氏一并斩首。郑泰认为董夫人和郑经不可杀,只杀了陈氏及小儿复命。郑成功不允,又解佩剑交黄毓再至金门。可郑泰仍不执行,而且把黄毓送交郑经予以监禁。郑成功见金、厦诸将拒命,气得暴跳如雷。四月,永历政权的兵部司务林英从云南逃至台湾见郑成功,说永历帝被缅人执送吴三桂,已经被害。君主被杀,父亲被害,儿子拥兵背叛,自己的面前重重困难,加以清朝猛烈的瓦解,更严重威胁郑氏集团的稳固,在这一切袭扰下,郑成功心境悲怆,哀愤满怀,他终于病倒了。五月初一,他勉强从病床上爬起来,登上将台,手持望远镜向澎湖方向眺望,看有没有金、厦的船只开来。黄安对他说,世子与乳母之事也许是清朝阴谋捏造买通唐显悦写信激怒藩主,父子相残,自行消亡。郑成功觉得似乎也有可能,悔恨交加,激动得狂奔疾呼,不能自抑。

康熙元年五月初八日(1662)6月23日,郑成功又一次撑持着登台观望。回至书房,他将永历帝所赐延平王的衣冠穿戴整齐,请出《明太祖祖训》,行礼毕,坐胡床,命左右进酒,每翻阅一帙,辄饮一杯,至第三帙,长叹道:“自家国飘零以来,枕戈泣血,十有六年,进退无据,罪案日增。今又屏迹遐荒,遽捐人世,忠孝两亏,死不瞑目,天乎!天乎!何使孤臣至于此极也!”顿足拊膺,大叫而死。时年三十九岁。

郑成功一妻八妾:董氏、庄氏、林氏、温氏、史氏、蔡氏、曾氏、蔡氏、许氏。十子:经、聪、明、睿、智、宽、裕、温、柔、发。

康熙二十二年(1683)台湾隶归清朝统辖后不久,清廷批准郑克塽的请求,将郑成功尸骸从台南迁葬于家乡福建南安康店之复船山。迁葬时,康熙帝特为题写挽联一副:四镇多二心,两岛屯师,敢向东南争半壁;诸王无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

台湾同胞为了纪念郑成功,将郑经原在台湾创建的郑氏家庙称为“开台圣王庙”。光绪元年(1875)清政府接受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的建议,将“开台圣王庙”大规模扩建为“延平郡王祠”,列入国家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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