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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伟明:回到故乡——正在发生的乡村变迁

2017-07-14 10:22:56来源:方塘智库 已浏览人数:
闽南乡村社会是非常典型的宗族社会,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提到的“差序格局”的社会结构,在我们村乃至多数闽南乡村都是鲜明存在的。


(作者:许伟明,方塘智库联合创始人)

我的故乡是一个闽南山村,在福建泉州一个叫感德的小镇以北。村里人以采制铁观音茶叶为主要营生。闽南乡村社会是非常典型的宗族社会,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提到的“差序格局”的社会结构,在我们村乃至多数闽南乡村都是鲜明存在的。

每年春节我回到故乡,我自己的感触也会有所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是,过去我们过年都是回归到乡村原来的某种节庆秩序里。但现在,随着出门工作的人越来越多,村子里的秩序也因应着调整。简单的说,乡村在某些方面在变得洋气起来,但传统的力量仍在,尽管也正发生着变化。

这种传统的乡村社会结构,借助不断外出的人群,被复制到城市地区。乡村里既有的关系网、价值观、传统规则,也被复制到城市里。但这只是硬币的一面,另一面则是,乡村关系中最重要的血缘、地缘关系,以及其所依托的乡村经济,也因此发生着深刻变化,推动着整个乡村社会的大变化。

过去几年,我也去到过广西、云南、四川等地区的乡村走访。我个人感觉,中国的乡村并不是处在某个结果之下,而是处在一种变化的状态当中,乡村的变化一直持续着,当前正是一种过渡的状态。而我们村,我的故乡也是如此。

乡村将向何处去呢?这受制于我们对这种过渡状态的理解,也受制于我们要为此做些什么。

房子和土地

近几年,我每次回家最大的感触是,村子里的房子在快速地生长。城市里在大规模地建商品房,村子里也不停地建自己的房子。在十年前,我们村的房子数量还没有现在的一半。

至少有两个动力支撑着房子数量的增多,一是村子人口的增多,二是村民外出工作后收入再提升。

但是,在春节之外的其它时候,村里的人是比以往少了很多的——这和全国其它村庄一样,就是青壮年劳动力大量外出。我们村还没有演变成那种只剩下老人和儿童留守的样子,但平日里有三分之二的人口是在外地的。

因而问题来了,这些越来越多的房子盖起来之后,谁在里面住。在一年的时间里,这些房子有多少天是被闲置的。想必有些房子在一年里只有春节时才能被主人使用,平时基本大门紧闭。

需要注意的是,这些农村里盖房子的人,有不少已经在城里买了房产。他们大概算得上比较早拥有第二居所的一群人了。那些在城里已经购置了数百万、上千万产值的房产的人,就更要在老家盖一栋房子了。但将来这个人和他的后代,也都不再可能回到村子里来长期生活。

村子有些房子的建造和装修要花费要六七十万元,这笔钱在县城或市里,也可以买到面积可观的商品房——商品房往往还能涨价。而在村里盖的房子无法出租,也无法在银行抵押,产权也不能转让,简直就是一笔无法变现而且不断贬值的投入。

这么来看,在村里盖房子是不划算的。但其实这房子又是非建不可。因为房子的背后,紧密相连的是身份、土地、财富和公共福利。如果一个成年男子在村子里没有明确属于自己的房子——可以来自祖传,也可以在宅基地上新建,可以兄弟合住,也可自己独有。没有自己的房子是不可想象的,没有人在村子租房子住。在乡村社会里,成年男人必须得有房子,才是一个合格的个体,然后才是一个经济成员。你要在村里建房子,前提是你必须是这个村子的人,所以,这也是个人和集体之间相互确认的一个过程。

我自己也是这样的情形:我清楚自己不可能在将来某个时候,回到村子经营茶园,也不大可能在此终老,而我的下一代似乎也注定和村子的生活越离越远了。但哪怕如此,如果在城市里的财务有所盈余,我也应该会和别人一样,回到村子盖一栋房子。大概人们在村子盖好一栋房子,这栋房子那就成为他留在故乡的一个锚,牢固地嵌入故乡的大地深处。

而在城市里买的房子,并不意味着就拥有了城市的福利。尤其是在北上广这样的城市,真正和医疗、子女教育紧密相连的并不是房子,而是户口。所以我更愿意相信,我们那么多人在农村老家“起大厝”,除了少部分人确有炫耀的因素,更多的人确实是给自己和后代留一条在农村的后路。

公路和汽车

房子的外围是要有公路连接的。我这几年开车回家,最大的感受就是公路越来越拥挤。倒不是公路变窄了——其实公路铺了水泥之后,也比以前宽很多了,而是路上的小汽车多起来了。

以汽车的视角,几乎所有的路都太过狭窄,更何况村里的公路。我们镇里其它村情况有更糟的,有个村子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每次我开车路过那里都非常紧张,因为道路被各种占道,有时来往的车迎头相遇,后车又紧紧相随,左右是停放的车辆和穿行的摩托车——那种不得动弹的时刻对司机来说真的太挑战了。

我出行最大的噩梦是我们镇临近的一个叫剑斗镇的地方,那儿有一段位于镇区内的省道,道路两旁挤满了肉菜的摊子。这样一条大货车通行的省道,生生变成了一个肉菜市场。城市里的这种摊贩是被城管追赶的“走鬼”,但在这个跨越省道中的菜市场,则像某种本应如此的存在,那些占道经营的人们似乎也不觉得这条路本来是用来行车的。

公路,在城市和乡村其实基本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城市里的道路,是一种公共的空间,虽然也会被私家车或摊贩或占据,但会受到交警、城管的处罚。但在农村,公路更像是私人空间的一种延伸,人们想用就用,理所当然。农村的道路是个公共的停车场,也常用来堆放建筑材料,像沙子、砖头、泥土之类的——似乎也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

这种占道的情形,正是乡村社会里的权利观念的正常延伸。在的乡村社会结构里,人们其实就是处在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然后向外扩散的关系网络之中。乡村的河流、山林,也多处在这种观念之中:“我的就是我的,我用不着的才是大家的”。

乡村汽车的逐渐增多,推动着路权意识的逐步建立。而这只是乡村现代化中很小的一部分,有更多的传统的公私权利观念,也将受到冲击。最终,我们或许看到的是,城市文明在乡村传统观念的一种结合。而其中必须有一个清晰的标志,那就是在公私之间有着清晰的边界。

村庙和外出

在公司上班也好,在工厂打工也好,我们村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外出打工。这几年,茶叶不如以前景气,茶农在农闲季节打工的比例也在提升。春节回来村里很热闹,但若是平日里回村里,其实很是冷清。

外出打工的人回来,在村庙里烧香的人尤其多。我家就在村庙附近,父亲说,村庙的历史最远可以追溯到南宋时期,相当于我们村开山时期。前些年村庙有一次较大的修整,从捐款名单来看,外出的人掏钱是明显更多的,毕竟外出打工的收入也相对较高。

春节期间,我家照旧被来自村庙的鞭炮声笼罩。有亲友来叙话,说话声都被鞭炮声盖住了。最近几年,我自己也会去烧香、放鞭炮,祈求庙里供奉的“元帅公”(相当于开山始祖)保护我在新一年里出行平安、家人健康。

我们都尊信元帅公,如果说,我们村的宗亲有个金字塔顶,那应该就是“元帅公”了,他在庙里接受一代代人的供奉。有时候我也在想,也许“元帅公”最清楚我们村子里发生的变化了。在最早的耕读时期,村民们最渴求的应该是稻谷的丰收,家里人丁兴旺;在后来,有人开始祈求茶叶卖个好价钱,高考有个好成绩;再往后,出门的人越来越多,出入平安、生意兴隆这种祈愿想必也跟着多起来了,搞运输的希望运输生意好,做汽车配件的希望汽车配件卖得好……

过去十来年,我们村在外面工作的人不断增多,其中有很多是在村子某个人在城市落脚后,通过传帮带,逐渐成为颇有规模的一个群体。最典型的是村里竟有上百人在北京卖汽车配件,而这门生意也是起源于村子里某个人赚到钱后,不断带动村子的人外出,顺着地缘和血缘的网络,本村、邻村乃至本镇其它村的人也在京卖汽车配件的人数不断增多。今天在北京东五环某个大型汽配城里,走几步就能见到同镇的老乡。

这种传帮带的情形在潮汕、温州地区也很常见,有些地区逐渐发展成为一种特殊的商帮文化。就我们村这么小的群体而言,目前并没有商会来协调外出务工者之间的矛盾,而这些矛盾也很少诉诸于法律,反过来呢,则是希望借助传统的宗族里的道德或规则来进行干预。

起初,这种干预是很有效的,因为宗族里的规则可以延伸到城市里。但很显然,这种干预也越来越难以奏效了,因为随着乡村社会的分化,以及市场规则愈加的复杂化,传统的处理方式应对新的矛盾时必然更加地力有不逮。

传统的力量没有消失,而新的秩序也没有建立。在我们探讨乡村重建尤其是乡村秩序重建时,需要注意到乡村和城市之间所存在的千丝万缕的关联,也要注意到乡村内生力量的起伏。

人学研究网·乡关何处栏目责编:涯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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