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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革命需要一个国王的头来推进

2017-08-23 11:37:15来源:腾讯·大家栏目 已浏览人数:
路易十六所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状况,一个庞大的国家,已经病入膏肓,经济发展,远远落在英国的后面。

(作者: 张鸣,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欧洲的君主,谱系跟中国的不一样,同样为路易,前面的一个,跟后面的一个未必是父子。但路易十六和路易十五,却是父子。在法国历史上,路易十五的名声不大好,很是招人恨。但他的儿子,口碑其实还不坏。

人们传说,路易十五有句名言: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跟伏尔泰的那句,我不赞同你的观点,却拼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一样,很可能是后人假托的杰作,但根据他的表现,倒是真有那么点意思。

不管不顾,像个被惯坏了的孩子一样的路易十五(他也的确是个被惯坏的熊孩子,因为他是路易十四唯一的男性后嗣),给他的儿子留下的,是一副烂摊子。确切地说,这副烂摊子,自打从路易十四后期开始,就已经很烂了。

按法国年鉴学派观点,法国的资本主义,很早就发端了。在专制主义国家形态中,得到了相当迅速的发展。在路易十四的年代,封建主义基本上已经在法国寿终正寝。英国由于光荣革命,君主立宪或者近似于君主立宪的代议制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发展,而法国,专制制度照样也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发展,使得法国成为欧洲大陆,除了小国荷兰之外,经济发展最快的国家。

被欧美史学家称为绝对主义(Absolutist )阶段的专制国家,其崛起就是依赖的城市经济。所以,从来对于资本主义亲昵有加。事实上,只有城市经济发展起来了,这些王国的君主,才有可能压倒各个贵族领主,建立起自己的官僚体系和常备军,也才有本钱跟教皇叫板。

但是,欧洲的专制王国,跟远东的中国相比,又是一个雏儿。就算号称太阳王的路易十四治下的法国,也是如此。因为它们没有发育出像中国那样的考试选官体系,没有办法不断地从社会中汲取精英,建立起一个有效率、在某些时段也有些责任感的官僚阶层,和一个更为庞大的,依附于王权的士绅阶层。

难怪启蒙时代的重农学派一直称道古代的中国,就他们面对的官僚阶层和不负责的贵族而言,这样的称道的确是有道理的。

任何有规模的专制帝国,其优点都是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路易十四到路易十五时代,法国都办了一些封建时代无论如何都办不了的大事,比如大规模的扩张领土,修筑国家公路网等等。中产阶级,也是在这个时代,迅速成长起来,成为国家的新富人(虽然他们可以买官,改变地位,但总的来说,他们仍然属于第三等级)。跟任何一个专制国家一样,此阶段的法国,也有众多的国家工程,国家项目。承揽这样国家工程和项目,是企业家阶层挣钱发财的终南捷径。

但是,法国的官僚,都是买来的,不仅行政官员如此,法官系统,也是如此。如此一来,腐败,就成为一种普遍的现象。由于贵族已经在路易十四年代,已经被国家赎买,被整治,不再是领地的主人,化为不纳税却领年金的特权阶层,根本就没有可能,出头去抗阻官僚的横暴。因此,第三等级的状况,在某些方面,反而变得更加恶化了。农民自不必说,连企业家阶层,也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况。承揽国家项目的人们,连为军队制造枪炮,制作服装的工厂,能不能拿到政府的钱,都得撞大运。有时,即使给了贿赂,有关的官员也可能赖账。

也就是说,欧洲的专制国家,的确在最初可以促进经济的发展,让资本主义成型,但发展到一定程度上,就会遭遇制度的瓶颈,这个瓶颈,有时不仅是国家制度上的,也可能是资本主义自身的,因为在专制形态下的资本主义,原本就相当的畸形。

路易十六所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状况,一个庞大的国家,已经病入膏肓,经济发展,远远落在英国的后面。虽然看起来在欧洲大陆,还有优势,但国内民怨沸腾,所有的人,都不满意。

教士们不满意,因为国家对教会的重视,越来越低。穿袍贵族不满意,因为他们不仅被后起的佩剑贵族排挤,而且在财产上也不如企业家和商人。

佩剑贵族也不满意,他们觉得自己的地位跟自己的战功不相匹配。至于企业家商人更不满意,因为他们不仅地位低,而且收入极不稳定。

而那些新兴的媒体人,作家,律师,医生则非常不满意,这些人不仅无缘进入官僚阶层(像中国的知识人那样白衣致卿相),而且随时可能堕入下层。

至于最底层的工人农民,以及各种各样的无产者,当然也不会满意。由于经济的发展,国家受过教育的人口,跟封建时代,已经不可比拟,能识文断字的人多了,媒体的发达,印刷品的增加,这种不满,就更加加剧了。

路易十六显然意识到了国家的这种状况,其实,他可以选择无视,像他的父亲一样,继续混下去。以当时法国的状况,在他这代崩盘,也许还不至于。他完全可以击鼓传花,把接力棒交给后任,有雷,让他的儿子孙子顶。然而,路易十六是个有责任心国王,他想在他这一代,有所改变。

在1789年召集三级会议之前,他已经做了若干的改革,比如说最大限度地减少以国王手令拘押人犯的现象,巴士底狱基本上已经空了。督促地方官关注民生,设立孤儿院(卢梭的五个孩子,才能因此而被送进孤儿院),增加对贫民的救济,适度的开放言路等等。当然,这些措施,在一个腐败的官僚体系下面,是做不出多少成效来的。

召集三级会议,是他改革的最大动作。不像有人说的那样,召集这个会议,仅仅是为了征税。这个会议属于封建时代的法兰克人遗产,已经有150多年没有被理会了。在此之前,税实际上一直是在增加的,不好增加新税种,但在老税上添加附加税是没有问题的。

召开三级会议,为了向第三等级示好,路易十六甚至同意把第三等级的代表人数,增加到跟前两个等级之和那样多。为此,不惜开罪第一第二等级。在他的强力维持下,三个等级的代表选举,也能够顺利地进行。

像丹东、罗伯斯庇尔这样身为小知识分子的激进人士,都成了代表。此时,三级会议里,没有什么共和派,所有的人,包括丹东、罗伯斯庇尔,都拥护国王,个别激进者,顶多是君主立宪派。

尽管,在托克维尔看来,跟英国相比,法国的思想家极不成熟,但受这些思想家影响的小知识分子们,最初并没有想过推翻君主制。

然而,三级会议一召开,一个庞大的第三等级代表集团,命里注定,要跟前两个等级发生冲突。而且,受前阶段启蒙运动的影响,只会有前两个等级的代表,从自己的阶层中分化出来,而绝不会有第三等级的代表,背叛自己的阶层。由此使得第三等级更加理直气壮,没有可能与前两个等级妥协。

当第三等级从三级会议中分裂出来,自行组织国民议会之际,路易十六这个国王就坐蜡了。他到底该坐在哪一边,他自己已经无法选择了,毕竟,他召集的是三级会议,而非第三等级的会议。这个国家的难题,事实上得三个等级一起来解决。

在这种困难时刻,国王身边的顾问们,却又馊点子迭出,使得国王似乎是首鼠两端,逐渐失掉了所有三个等级的信任。让路易十六屋漏又逢连夜雨的是,巴黎在这种时刻,又出现了粮食供应的困难。越来越多的巴黎市民,包括大量不识字的无套裤汉,在各个俱乐部的激励下,被动员起来,小知识分子的代表,越来越激进。

当饥民起来,进攻巴士底狱之际,路易十六自然没有决心下令镇压。巴士底狱被攻占之后,巴黎实际上成了暴民和国民自卫军的天下。等到国王被从凡尔赛带到巴黎,虽说依旧住在王宫里,实际上已经失去了自由。

在一次流产的逃亡之后,他被送上断头机,已经是迟早的事儿了。即使路易十六没有做错什么,革命也需要一个国王的头来推进。

由于路易十六的选择,法国王室的崩盘,提前发生了。但是,如果没有这个选择,崩盘也是会来的。

人学研究网·人类通史栏目编辑:童心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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