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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学俊:探索八大山人艺术之谜

2017-07-20 16:34:01来源:《中国书画报》 已浏览人数:
八大山人的绘画以画面的“冷”折射出一种幽深的意境,以笔墨的“简”幻化出一种脱俗的意味。对其绘画中更多艺术思想、艺术内涵的诠释还有待日后精读细品。

(作者:王学俊,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八大山人艺术研究会会长、河南省水墨画研究院院长)

三百多年后的今天,八大山人这颗明星依然在散发耀眼的光芒,映照着美术史的长河,我们唯有以敬畏之心走进他的艺术殿堂,叩开他的艺术之门。当提笔要对八大山人的艺术写些什么的时候,面对他炫目的绘画之光,我却无从下笔。平日有很多感悟在心中涌动,总觉得八大山人之灵气引领着自己一步步前行。如今,我用纯洁、清明而又滚烫的心灵默默叩拜他,若悟得其艺术之启迪,便足矣。

八大山人(1626—1705),中国绘画史中仅此一人而已。其绘画中所展现的自然气象、君子气概、无畏气魄令人肃然起敬。研究、解读他的绘画,应该把我们的思维尽可能退回三百多年前的那个时代。

八大山人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宁献王朱权的后裔,生于南昌弋阳王府。1644年发生“甲申之变”,明朝灭亡。一夜之间,19岁的八大山人由王孙公子变为庶民。这一打击令他感到万分绝望,一时无助的他用信念支撑着生命个体的存在。他本应以青春年华和一身修为施展抱负,然而人生理想与希望却一朝破灭,一切成为了泡影。“甲申之变”后不久,八大山人的父亲去世。三年后,其妻、子均亡故。国家破,亲人亡,八大山人对尘世不再抱有任何希望。1645年,清军攻破南昌,他自此隐姓埋名,藏身于山野之中。1648年,逃荒三年的八大山人一次次看到南明军民被清军残杀的场景,痛心扼腕,一直期盼复明的幻想破灭。此时的他心如死灰,过着不停地躲避迫害、四处逃亡的日子。23岁时,八大山人断然做出了令他自己都不愿接受的决定——出家。

历史的脚步永不停息地向前迈进,八大人生的另类思想——“游于释道”在他心灵的宁静与孤独中萌芽。对于他来说,曾经的“有为”毁于一旦,面对每天在恐慌中度过的现实,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无奈。而现实又为他打开了另一扇清净之门,让他体会到一种悠闲、宁静、无争的生活。他选择了“无为”的人生,但一种别样的“有为”在他的苦苦寻觅中越来越清晰,并逐渐成为他人生的新寄托——潜心于书画艺术。

八大幼时有着良好的家学渊源,在书画艺术上受到了一般画家无法企及的熏陶。其祖父朱多炡,字贞吉。《画史会要》记载其“善诗,兼精绘画,山水得‘二米’之法,写生更妙,词人之笔寄情点燃,画家蹊径脱略远矣”。八大山人的父亲朱谋觐(字太冲,号鹿洞)亦擅长画山水、花鸟。由此可以推断,八大山人对书画的耳濡目染从小就开始了。这样的家学渊源对他后来的艺术成就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清代陈鼎在《八大山人传》中写道:“(八大山人)八岁即能诗,善书法,工篆刻,尤精绘事。”又记曰:“尝写菡萏一枝,半开池中,败叶离披,横斜水面,生意勃然。张堂中,如清风徐来,香气常满室。”可见,八大山人在绘画上的天分早在少年时期便显露端倪。这为他日后在山水画、花鸟画上取得成就奠定了基础。

有关八大山人的著述与研究现已堆积成山。但我们愿意继续探索其艺术之谜,因为这个过程是愉悦的、充实的。若在某一点上与他的心灵和艺术契合,便是人生一大快事。

一、八大山人艺术思想形成的原因

研究和解读八大山人的艺术,仅仅局限于书法、绘画本身是远远不够的。从宏观与微观的角度来看,对万物的判断与把握,会有一个小中见大、大中有小的规律。关于八大山人的艺术研究,可以从他这个人开始。有学者说:“八大山人不是一位哲学家、思想家,但他的作品中包含着关于艺术和人生深邃的思考,显示出独特的生命智慧。”我认为,研究八大山人艺术所包含的深邃思考和生命智慧,应该从两个方面去认识:一是客观原因——明朝衰亡的现实使其无法达到仕途追求,二是八大山人的主观觉醒——在参禅悟道中得以顿悟。

顺治五年(1648),23岁的八大山人削发为僧。五年后,他于进贤县介冈灯社拜曹洞宗第三十八代传人释弘敏为师,取僧名传綮,号雪个。经过十余年的修炼,八大山人心中的哀伤与悲痛慢慢化解了。佛门的清净、佛国的清香、佛院的清幽、僧人生活的清淡使他从禅修中一步步走近“游于艺,渗入禅”的化境。从此,八大山人用艺术的方式寻求心灵的归宿。

二、八大山人绘画的哲学思想

八大山人绘画的艺术风格与佛门相伴相随,艺术上的修炼与禅学修养相互滋养,使绘画创作脱去了世俗之气。因此,其在绘画上的认识与修炼是同时代的其他画家所无法企及的。而且从小受到家学熏陶的八大山人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传统水墨艺术发展的轨迹。他勤谨地参禅修炼,以“自皈依法,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佛说阿弥陀经》),在礼佛静修中汲取智慧。在八大眼中,修禅与学艺有相通、相似之处,两者都需要静坐、静心、静气。他在两者之间寻找着融会贯通之法。

八大绘画取法传统,师法前人,得绘画正统之法。综观其一生中创作的作品,其花鸟取法徐渭、陈淳,山水取法倪云林、董玄宰。但不论花鸟还是山水,均以水墨为主。要想对八大的绘画作品有更深层次的研究与解读,我们不妨从其笔墨结构形成的原因及其表现特点为切入点来进行分析。

八大山人的绘画用笔纵横、恣肆、苍劲,用墨浑厚、高古、氤氲,意味弥久。其构图章法奇险,布局经营水天一色,空灵傲岸,令人称绝。其于笔墨和构图追求简略、疏放、空明,其在作品中的情感表达可以用“愤慨悲歌”“忧愤于世”来概括。他在这样的作品中释放自己郁之于胸的遗民情绪。

八大山人用“道”的哲学思想表现自然物象。他在给石涛的信中曾写过一句话:“禅有南北宗,画者东西影。”八大认为,绘画中的“东西”就是一个影,是虚幻的。他以此宣示自己的心意:放弃执着之念,最终达到对他所追求的意义世界的把握。

八大山人绘画表现的物象大多是一只鸟、一朵花、一块石头,梦幻而虚无。而这种表现遵循的正是一种“道”的法则,即“道法自然”。他热衷于“道”,与他在“青云圃”长达二十多年的禅修不无关系。

“道法自然”是“道”的最高境界,也是道家思想的灵魂。“道”广阔无形、长存不衰、周而复始。八大山人用绘画语言表现出的“怪诞”“虚幻”“浑然天成”正是老子所说之“道”,他所说的“画者东西影”也体现了同样的情怀。老子阐述的“道”的性质、规律,既是物质的、实体的,又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寂静、空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无所不在而又永不止息。这样特别的“东西”就需要一种特别的表达方式。八大作于1693年的《鱼鸟图》款识第三段有言曰:“东海之鱼善化。其一曰黄雀。秋月为雀,冬化入海为鱼。其一曰青鸠。夏化为鸠;余月,复入海为鱼……”其中“善化”是说善于变化。鸟与鱼可以相互转化,表达的是一种道家的哲学思想。八大山人用这种思维方式表达老子所说的“道”——超越了时空概念的“道”。

三、八大山人绘画的构图方式

“太极图”式的黑白均衡构图方式是八大山人绘画的构图特点。现代绘画大师黄宾虹曾说:“太极图是中国绘画的秘诀。”“太极图”是由一黑一白、阴阳相生的两条“鱼”形组成的图案。其代表着宇宙的整体,代表着宇宙万物发生、发展、变化的内在根据。“太极图”的两条鱼相峙、相对,但二者又互补、相生。石涛的“一画”之说就源于“太极图”。心与物、蒙养与生活、形与神、似与不似、笔与墨、无法与有法,均可归结为“一画”。以“一画观之,受之万画之任”。这说明“一画”来自万物,包含万画。

对于有过道教生活体验的八大山人来说,当然更加理解“太极图”中阴阳互补所产生的玄妙,并由此领悟到画面经营之道。画面中氤氲之象的产生,得于白纸、黑墨的相互作用。这一黑一白,古人已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黑的墨与白的纸相互交融、合体,产生出广阔无垠的宇宙万物之象。万物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这正是老子所提出的“道”的力量、“道”的精神。八大山人用“道”的方式去表现画中物象,有别于其他画家的惯常方法。比如他笔下的鱼,背黑腹白,整体是一个变形之后的“太极图”,显得自然而生动,妙不可言。他笔下的鸟、猫、石头的黑白造型也有类似特征。

由八大山人绘画之构图、章法、布局,我们可以明确地看出,其方形构图呈现出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对称式构图方式。事实上,这种结构也源于“太极图”。八大山人将“太极图”那种流动的、往复不止的、带有运动形态特征的平面图式运用到自己的绘画布局中。

通过对八大山人作品章法布局的分析,我们可以将其作品的构图程式概括为以下几种:

(一)对角线式构图

八大山人这类构图方式的作品又分为两种:左对角线式构图和右对角线式构图。这样的构图方式让作品在视觉上有一种很强的力度与气势,总体就像我们所看到的高大建筑物,沉稳、大气、壮观、伟岸,使人仰而观之。这类构图方式融合了丰富的人生哲理和生活感悟,使作品神、妙、逸、险、绝、奇,自有一番独特韵味。

(二)对称式构图

八大作品的这类构图方式分为上下对称式构图和左右对称式构图。

上下对称式构图显得稳重、大气、空旷、深远,虽咫尺画幅却有千里之遥。八大山人的《芦雁图》《竹石野鸭》等作品便使用了这种构图方式。

左右对称的笔墨图式在八大的绘画作品中出现得也较多,其画面效果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均衡、稳定、协调,画面富有节奏,左右呼应,笔墨造型与虚实、黑白对比在画面上保持一个平衡状态。八大的《枯柳双禽》《双鹤图》便使用了这种构图方式。

对称式构图不仅指作品的章法、布局,而且其笔墨也符合这种特征——画面中,笔墨所占面积正好是整个画面面积的二分之一,符合“太极图”黑白均衡、对称的要求,令人称奇。

由上述几种构图方式,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太极图”样式就是八大山人绘画的构图特点。他的绘画有“方中求圆,圆生于方”之妙。方与圆既是对立的,也是共生的。方与圆之中寓有自然万物,万物成万画,万画乃“一画”也,这就是八大山人绘画构图的秘密。八大绘画以奇特的构图标新立异立于画坛。这种构图也是八大山人的匠心所在。

综观八大山人之绘画,可以用“简”概括其笔墨,用“险”反映其构图,用“绝”形容其独特,用“神”喻示其意境,用“玄”比喻其思想,用“妙”涵括其气韵。八大山人在作品中表现的大化之境令人赞叹。他处处示“险”,却又化“险”为“夷”,使画面不显得平庸。用五代荆浩《笔法记》中的“隐迹立形,备仪不俗”形容八大的画,应该是比较合适的。

八大绘画中的一切物象都是那么自然而然,不造作、不伪装、不修饰,不被世俗左右。他的画是画给自己、画给佛门中人、画给明道之人、画给大德仁人的,与别人喜欢与否没有关系。有学者说,八大在世时并没有多少人承认其绘画的价值。这更说明其绘画的与众不同之处。其画中的笔墨是自家的笔墨,画中的造型是自家的造型,画中的章法是自家的章法,画中的花、鸟、鱼、山、水、石是自家的题材,一概无须迎合清初正统派的笔墨法则,一切在顺遂的笔墨中自然呈现,这就是八大绘画最大的特色。八大的绘画创作始终如“佛”度众生一样——他用绘画的方式“普度”自然万物,“度”画家心中曾经的伤痛。

八大山人一生喜欢画荷花。荷花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象征冰清玉洁,这正是历代文人喜欢荷花的原因所在。在八大心中,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挺立于泥沼之中而不欹斜,清香四溢。这种品质正是八大的人格品质。所以,当表现荷花这样的圣洁之物时,他以自己纯洁的心灵去描绘。他用奇绝的表现手法大写荷叶——有倒挂的,有上冲的,有斜出的,有横空出世的……新奇、大胆、不拘前人之法的表现令观者称奇。盛开的荷花半藏半露于荷叶间,几片有些抽象的花瓣微微露出,妙趣顿生,佛门清、空、灵、净之气弥漫画面。画面中常有一枝高高孤立于画面之中的荷花,含苞待放,在风中摇曳。观此,玄妙禅境顿生,让人感慨不尽。再看八大笔下的荷花枝干:高耸着、挺拔着,似长茅利器,锐不可当,大有刺破长空之势。其以中锋运笔,力发千钧,气势逼人。对于心中有抹不去的伤痛的八大来说,荷花更适宜表现他凄凉、孤独的心境。

八大山人终于抛弃了世间的一切,心无挂碍,不再为任何尘世之事烦忧。他守望着中庸浸润下的人格修为,做一个纯粹的仁人君子。冷逸、冷漠、冷笑、冷落、冷清的审美化为其绘画的呈现方式。八大山人超越了凡人,终而直达“圣”的境界。

八大山人的绘画以画面的“冷”折射出一种幽深的意境,以笔墨的“简”幻化出一种脱俗的意味。对其绘画中更多艺术思想、艺术内涵的诠释还有待日后精读细品。如果能从中得到新的认识与启发,必将是更有意义的事情。

人学研究网·千秋人物栏目责编:莫如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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