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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齐勇:《中庸》及其现代意义

2016-06-13 13:35:18来源:人学研究网 责编:紫天爵 已浏览人数:
“中”字的本义,有几种说法:象射箭中靶的形状;立木表测日影的正昃;象旗子,氏族首领立旗于中,以聚四方之人等。

一、中与庸,孔子的中庸思想

(一)中与庸。什么是“中”?什么是“庸”?什么是“中庸”?

“中”字的本义,有几种说法:象射箭中靶的形状;立木表测日影的正昃;象旗子,氏族首领立旗于中,以聚四方之人等。《说文》:“中,内也。从口∣,上下通。”这个“中”字,相对于“外”来说是“内”,里面;在方位上,相对于四周来说是等距离的“中心”;在程度上,是相对于上等与下等的中等;在过程中,是相对于全程来说的“一半”;而相对于“偏”来说,那就是“正”,不偏不倚。段玉裁指出,“中”是相对于“外”,相对于“偏”来说的,同时又是指“合宜”的意思。我们今天讲的“中庸”之“中”,即是指适中,正当,恰如其分、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的标准。

“庸”字的本义,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大钟,通“镛”;有人说是城,通“墉”;有人说是劳义,通“佣”;有人说是功义,以钟记功等。“中庸”之“庸”有三个意思:第一,何晏讲是“常”,程子讲“不易之谓庸”,即恒常而不易之理,变中不改变的道理;第二,朱子讲是“平常”,即平凡、平常之德,徐复观讲是每个人所应实践、所能实现的行为;第三,《说文》:“庸,用也。”就是运用。郑玄讲,《中庸》这篇文章,是记中和之用的。

(二)孔子论中庸。在孔子那里,中庸既是道德修养的境界,又是一般的思维方法论。

首先,我们看修养的境界。孔子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论语•雍也》)“中庸”是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一般人很难达到。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先进》)师是颛孙师,即子张。商是卜商,即子夏。从性格上来说,子张处事有点过头,子夏处事有些赶不上,孔子回答子贡说,过分和赶不上同样不好。孔子称赞“中行”之士。“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子路》)狂者一意向前,是豪迈慷慨之士,心地坦然。狷者毫不苟取,不要不义之材,个性独立又有修养。孔子说,实在是找不到言行合乎中道的人交朋友,那一定要交狂狷之士做朋友呀!进取的狂者与有操守的狷者都很不错,但还不是第一等人,第一等人是综合了两者之优长的中行之士。孔子的弟子说孔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述而》),这是性情上的中道,也是修养的境界。

中庸之道不是不要原则,不是迎合所有的人,那是滑头主义的“乡愿”。孔子批评这种无原则的滑世主义,说:“乡愿,德之贼也。”(《阳货》)有人说儒家、孔子及其道德论是“乡愿”,说中庸之道是折衷主义、苟且偷生,当然是毫无根据的说法。

其次,我们再看一般方法论。孔子的“中庸”又是普遍的方法学。

《礼记•中庸》引孔子的话说:“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这里提出了“时中”的问题。孔子是“圣之时者”,最有时间意识,不舍昼夜,自强不息。“时中”的意思是随时制宜,随时符合标准。例如,一个士人为诸侯所用,绝不违背做人的原则,可以当官就当,不可以当官就不当,可以做久就做久,不可以就赶快离开。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关键是要保持独立人格与节操。如果一定时空条件下的“礼”是标准与原则的话,“时中”的要求是指人的行为与时代的要求相符合。“立于礼”,符合礼,不是机械地拘执僵死的教条、规范。

孔子最早提出了“权”的概念。“权”是称物之锤,民间说的“称锤”、“称砣”。权然后知轻重。这里用作动词,指权衡,即在道的原则下通权达变,强调动态的平衡统一,原则性与灵活性的统一。“中庸”不是线段的中点,不是僵死的,而是动态的、有弹性的标准。

孔子有“叩其两端而竭焉”的方法(《子罕》),即不断地从两个不同的方面、端点(如阴阳、强弱、大小)去叩问,去启发,去思考并解决问题。他又提倡“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中庸》),即“执两用中”,在两个极端之间找到动态统一平衡的契机,具体分析,灵活处理,辩证综合。

在文质关系上,就形式华美与内容质朴而实在的关系来说,孔子主张“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雍也》)这是形式与内容之间关系的中道。在诗歌的表达上,孔子评论《关睢》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八佾》)快乐而不过于流荡,悲哀而不过于痛苦,这是情感表达的中道。孔子赞美《韶》乐,提出了“尽善尽美”的美学原则,这是“中和”“中庸”之道在美学和艺术上的反映。

二、子思子与《中庸》

我们先讲子思其人,再讲《中庸》其书。

(一)子思其人。子思,姓孔名伋,孔子嫡孙,战国初年人,生卒年不详,一说生于周敬王三十七年(公元前483年),卒于威烈王二十四年,相传他受业于曾子。

《史记·孔子世家》曰:“子思作《中庸》。”《汉书·艺文志》著录“《子思》二十三篇”。班固注:“名伋,孔子孙,为鲁缪公师。”缪即穆。东汉郑玄肯定《中庸》为子思所作。南朝梁国沈约指出,小戴《礼记》中的“《中庸》、《表记》、《坊记》、《缁衣》,皆取《子思子》”张岱年先生晚年认为:《中庸》大部分是子思所著,个别章节是后人附益的;《中庸》“诚”的思想应先于孟子。

1993年10月荆门郭店一号楚墓出土的竹简中有《鲁穆公问子思》、《五行》、《缁衣》等篇。以上诸篇是与子思子有密切关系的资料。据郭店楚简《鲁穆公问子思》载,穆公问子思:“何如而可谓忠臣?”子思曰:“恒称其君之恶者,可谓忠臣矣。”由此可见子思刚直不阿的人格!而这样一些品德、言行,我们又不难从孟子身上见到。孟子从学于子思的门人。

(二)《中庸》其书。《中庸》原是《小戴礼记》中的第31篇。今本《中庸》在传衍过程中被后世儒者附益,掺杂了一些当时人的言论(例如说“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又称泰山为“华岳”等,当是秦汉时人的话),但其中主要思想观点却源于子思。汉代至南朝,不断有人研究《中庸》。唐李翱以后至北宋,诸位大家都重视《中庸》。二程夫子推尊《中庸》,认为是“孔门传授心法”,朱子亦大力表彰,作《中庸章句》,使之成为《四书》之一,风行天下,远播东亚。

《中庸》只有三千五百余字。程颐认为,“其书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为一理……其味无穷,皆实学也。善读者玩索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朱子分为三十三章,大体上可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第一至十一章,其中第一“天命之谓性”章是全书总纲,子思述所传孔子之意而立言,以下十章是子思引孔子的话来印证总纲。第二部分是第十二“君子之道费而隐”章至第二十章,其中第十二章是子思的话,阐发“道不可离”,以下八章又是引孔子的话加以发明。第三部分是第二十一章至末尾。其中第二十一“自诚明,谓之性”章,是子思承第二十章孔子讲的天道、人道之意而立说,以下十二章乃作者反复推论天道、人道的思想。

三、《中庸》的思想要点

我们通过细读原文来把握《中庸》的几个要点。古书要诵读,不能只是看。读书出声,抑扬顿挫,朗朗上口,读出其韵味与真意。读书百遍,其意自现。

(一)性、道、教的关系与“致中和”。《中庸》开宗名义指出:“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这是全书的纲。意思是说,上天所赋予人的叫做“本性”,遵循着本性而行即是“正道”,使人能依其本性而行,让一切事合于正道,便叫做“教化”。《中庸》以天道为性,即万物以天道为其性。人与万物的性是天赋的,这天性之中有自然之理,即天理。本书实际上是说,天赋予人的是善良的德性。“率性之谓道”,“率”音“帅”,是循的意思,率性是循其性,而不是任性。一切人物都是自然地循当行之法则而活动,循其性而行,便是道。一切物的存在与活动,都是道的显现。如就人来说,人循天命之性而行,所表现出来的便是道。如面对父母,便表现孝。人因为气质的障蔽,不能循道而行,所以须要先明道,才能行道,而使人能明道的,便是教化的作用。一般人要通过修道明善的工夫,才能使本有之性实现出来。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节”的“中”念“众”,符合的意思,“节”即法度。情感未发之前,心寂然不动,没有过与不及的弊病,这种状态叫“中”。“中”是道之体,是性之德。如果情感抒发出来能合乎节度,恰到好处,无所乖戾,自然而然,这就叫做“和”。“和”是道之用,是情之德。“中”是天下事物的大本,“和”则是天下可以通行的大道,谓之“达道”。君子的省察工夫达到尽善尽美的“中和”之境界,那么,天地安于其所,运行不息,万物各遂其性,生生不已。

(二)修身的五达道与三达德。《中庸》指出:“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这是说,治国君子不可不讲修身,想修身,不可不侍奉双亲,要侍奉双亲,不可不懂尊贤爱人,要懂尊贤爱人,不可不懂天理。本书托孔子之言,指出五伦为五达道,即人人共由之路,普遍之道;智慧、仁爱、勇敢为三达德,即实践五条大路的三种方法。“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智)、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通过五伦关系的实践过程来修身,也即是通过日常生活来修养自己。

君臣关系现在没有了,但仍有上下级关系,仍需要工作伦理。我们现在可以理解为:通过家庭与工作伦理,在处理好亲情、友情、同事、上下级关系中,走正路,不偏颇,这是修养的过程。“所以行之者一”的“一”是指的“诚”,即落在诚实、至诚上。在这一修身过程中,培养君子的三大美德:智、仁、勇。孔子说:“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本书又引用孔子的话说:“好学近乎知(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喜好学习,接近智德;力行实践,接近仁德;懂得羞耻,接近勇德。这里指的是大智大勇大仁。智不是耍小聪明,勇不是鲁夫莽汉,仁不是小恩小惠。根本上是要修身,此是内圣,治国平天下是外王事功。这与《大学》的主张是一致的,由内圣贯穿到外王。为政者懂得修养自已,才懂得治国平天下。

(三)贯通“天道”与“人道”的“诚”及“诚”与“明”。关于天与人、天道与人道的关系,《中庸》是以“诚”为枢纽来讨论的。“诚”是《中庸》的最高范畴。“诚”的本意是真实无妄,这是上天的本然的属性,是天之所以为天的根本道理。“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天道公而无私,所以是诚。“诚之者”,是使之诚的意思。圣人不待思勉而自然地合于中道,是从天性来的。普通人则有气质上的蔽障,不能直接顺遂地尽天命之性,所以要通过后天修养的工夫,使本具的善性呈现出来。这是经由求诚而最后达到诚的境界的过程。

求诚的工夫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这是五种方法。广博地学习,详细地求教,谨慎地思考,缜密地辨析,切实地践行,这“五之”里面就包含有科学精神。《中庸》还强调“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的学习精神。

《中庸》认为,由至诚而后明善,是圣人的自然天性;而贤人则通过学习、修养的功夫,由明德而后至诚。由诚而明,由明而诚,目的是一样的,可以互补。“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只有天下至诚的圣人,能够极尽天赋的本性,于是能够兴养立教,尊重他人,极尽众人的本性,进而尊重他物,极尽万物的本性,使万物各安其位,各遂其性。既如此,就可以赞助天地生养万物。这使得人可以与天地鼎足而三了。人的地位由此彰显。这也是首章“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的意思。人体现了天道,即在道德实践中,见到天道性体的真实具体的意义。从上我们也不然看出《中庸》的天人合徳的思想:天赋予人以善良本性,即天下贯而为人之性;人通过修养的工夫,可以上达天德之境界。由天而人,由人而天。

(四)成己与成物,极高明而道中庸。《中庸》曰:“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智)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这里是讲人道。意思是说:诚是自己所以能实现、完成、成就自己,而道是人所当自行之路。诚是使物成其始终的生生之道,没有诚也就没有万物了。所以君子把诚当做最宝贵的东西。诚一旦在自己心中呈现,就会要求成就自己以外的一切人一切物。当人的本性呈现,即仁心呈现时,就从形躯、利欲、计较中超脱出来,要求向外通,推己及物,成就他人他物。仁与智,是人性本有的,扩充出来,成己成物,即是兼物我,合外内。人之本性圆满实现,无所不通,举措无有不宜。

凡俗生活中有高明的境界。《中庸》提出了“尊德性”与“道问学”的统一、平凡与伟大的统一:“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既保护、珍视、养育、扩充固有的善性仁德,而又重视后天的学习、修养;既有远大的目标,而又脚踏实地,不脱离凡俗的生活世界,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在尽伦尽职的过程中追求真善美的合一之境,实现崇高。冯友兰先生自题堂联:“阐旧邦以辅新命,极高明而道中庸”。高明的境界离不开凡俗的生活,就在凡俗的生活中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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