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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朝辉:冲破生命桎梏的悲歌 ∣ 观八大山人《古松图》

2017-08-31 17:30:04来源: 人学研究网 已浏览人数:
全幅皴法点苔,淡墨中锋,不凝不滞,疏松灵秀。
人学研究网 中华典艺 国画栏目 观八大山人古松图

(作者:冯朝辉,鲁迅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副教授)

庄子曰:“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这是松柏给世人的一致印象——挺拔端正,冬夏长青,然而读八大山人的这幅《古松图》作品,独正之外,你是否还感受到了那种“空”念下生命的艰难,困境中的顽强,听到了那冲破生命桎梏后的悲歌。八大山人在一封其写给友人的信中,曾慨叹道:“凡夫只知死之易,而未知生之难也。”籍此也算作对这幅《古松图》的一种诠释吧。

八大山人本名朱耷,清初著名画家,乃明太祖朱元璋十七子宁献王朱权的九世孙,生于明卒于清,卒年80岁。祖父为诗人、画家、篆刻家,名重于世,父亲亦为画家,叔父精于古文字学。八大山人生长在宗室家族,家学优渥,8岁便能作诗,11岁能画青绿山水,可惜好景不好,就在他19岁那年明朝灭亡,作为明朝宗室后裔,其为躲避清军追杀,满怀仇恨,逃匿于草莽间,23岁落发为僧,36岁开始了似僧似道的生活,57岁还俗,以买画为生,后人一说其疯,一说其哑。有趣的是,观中外艺术史,但凡艺术成就登峰造极者其精神常有与众不同,不知是种巧合,还是必然。

习惯上我们将八大山人50岁之前的作品称为早期作品,50-65岁作品为中期作品,65岁至80岁卒年作品为晚年作品。今天我们所能见到的八大山人作品大多数为其还俗之后所作。这幅《古松图》从技法与落款“笑之”上可推断,亦属八大山人晚年70岁以后的作品,是其松树作品中尺幅较大,用心经营的佳作。

八大山人的一生,深厚的宗室学养,强烈的灭国毁家之殇,三十余年的修禅近道生活,使得他笔下作品风格出入禅真,凝重悲凉,着墨简淡,意境空旷,是对生命思考后于美学中平衡、提炼、再现的结果。在八大山人笔下我们看不到欣欣向荣的景象,读他的作品,有人说读到的是愤,有人说是难,有人说是悲,有人说是苦,有人说是空,有人说是大,更有人读到的是怯,凡此种种皆直指人的内心不常触及之处,慨叹八大山人艺术的魅力。

明代戏曲家李日华在《六研斋笔记》中曾说“凡状物者,得其形,不若得其势;得其势,不若得其韵;得其韵,不若得其性……性者,物自然之天。”八大山人绘画艺术的最大特点就是布局疏朗,变形取势,他笔下一鸟、一鱼、一石、一草并不在意其多少、大小,而是着眼于其布局上的地位与气势,往往出奇、出妙,又情感真实。布局于险势中,后又求得均衡,不构成法,亦不求完整,然却又得法,得完整。八大山人绘画布势上的这种“不构成法,亦得法”的救势能力后世之人鲜有超越。故当下我们于拍卖市场所见到的八大山人伪作,几乎都是有范本的临摹或拼凑之作,尤其是其用笔简约的花鸟画作品,因为离开了范本,作伪者自身于画面上是根本创作不出八大山人那奇变的构图的,往往漏怯。

观此幅《古松图》,八大山人描绘了三棵古松,他画树、画荷,总是习惯性地把树干、荷秆拉得很长,如上文所述,故意造成画面物像重心不稳,以构成险势、危势,然后他再运用其高超的画面经营能力去救势、补势,再达均衡,从而让作品跌宕起伏,有看头,耐人寻味。本幅三棵古松树干一路盘盘曲曲,扭转反侧,向上、向高伸展,让人感觉画得难,物像生长得更艰难,正待我们为其担心下一步该如何平衡画面之际,但见其通过上端树枝的开张交互、叠展,很好地与下部进行了呼应,如左侧松树下部树干的向右一弓与中间松树上部枝干的向右一探又向左一钩,形成了一个小回转,获得平衡。全幅皴法点苔,淡墨中锋,不凝不滞,疏松灵秀。

为状悲情,此幅《古松图》八大山人用了大量焦墨辅笔,从下至上,一贯全幅,这原本很容易造成画面混乱,然而其通过点、线、留白,加淡墨点的层次渲染,再次于极险处取大成,状物抒怀,让画面物像浑然一体,无一夺功、夺目,又无不出工,枯索冷寂,满目凄凉,于荒寂境界中现雄健简朴之气,荣落在四时之外,这绝非“技”的层面所能解决的,他是用心、用精神在画,技道合一,这也是八大山人孤愤心境和坚毅个性的真实写照。

师古是每一名优秀艺术家的必经之路,八大山人也不例外,观此幅《古松图》其画坡石源于董其昌,但却没有董其昌秀逸平和、明洁幽雅的格调,树干有林良的味道,而笔墨之淡雅清润,又深受青藤、白阳用墨之法影响,再得董其昌逸笔淡墨之诀。

每一名画家笔下所创造出的境界是不同的,这个境界不依赖于文字,更不依赖于话语,而依赖于画家内心的文化修养所调动反映出来的艺术语言,明代画家沈周有题画诗道:“松风涧水天然调,抱得琴来不用弹”。同是古代大家,八大山人所创造的古松境界与元代画家倪瓒所画松树的境界是不同的,倪瓒是孤云野鹤之松,而八大山人是豪情悲壮之松。

八大山人作品中仅以松树为体裁作品有一些,还有不少以松树作为主要辅景的作品,从早期到中期,再到晚年都有,这些松树有许多共同的特点,一是树干多做扭曲状,怪姿百态,本非绘画之法,而后其通过向上伸展、调整,寻得平衡;二是树干多辅焦墨,松枝多萧疏,少有晕染,有的松针后辅淡墨点渲染,有的不加渲染;三是松树大多无根或以头重脚轻的姿态扎于地面,有时旁边又辅以上大下小的竖石,共同造成危势。

晚年的八大山人虽然悲情画风已深植于笔端,但笔墨中已见“清凉”,有人评说其晚年作品为“雁过无痕的美”。晚年他将作品中的落款,由原来的“八大山人画”改为了“八大山人写”,本幅亦然,既是对绘画的体悟,又是对生命的把握,他将这种遗民情怀,化为孤寂、独行的精神追求,直接切入到人生命的真实世界,荡尽凡尘烟火,刊落世间浮华,这也是后世学养深厚者一直欲扣问的精神家园。

此时石涛赠八大山人那句小诗“不钓白鱼钓新绿,乾坤钩在太虚端” 不知不觉荡于胸间,那叠错伸展的古松树枝分明就是长在“太虚端的乾坤钩”,亦或是八大山人正在不远处吟着他那句“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摩”。

八大山人的画风深深地影响了后世传统中国画坛,清末扬州八怪,近代海派诸家、齐白石、张大千、潘天寿、李苦禅等艺术巨匠均受其熏染,这也是当下其真迹作品一经于拍场出现,各路买家趋之若鹜、视若拱璧的缘由所在。

“离境无生灭,如水承长流” 300多年过去了,八大山人的书、画、诗以及其奇异的名号,既有大美的形象,又有丰富的内涵,还有很多神秘莫测的未解之迷,待后人去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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