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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诗歌的禅宗智慧

2016-09-18 16:05:59来源:宝莲禅寺 作者:吴晟 已浏览人数:
义公习禅处,结构依空林。户外一峰秀,阶前群壑深。夕阳照雨足,空翠落庭阴。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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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是中国化的佛教,它是印度佛教自东汉传人中国后,与老庄思想、魏晋玄学联姻而孕育的一枚无花果。它在华夏大地独树一“枝”而开出两叶:一是以神秀为祖的北宗禅。神秀的褐语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试,莫使有尘埃。”它完整地、高度地浓缩了印度佛教“戒—定—慧”三阶段方式,以“渐悟”为特点,选择山林寺庙,结跏趺坐,面壁数年,才能进人“万般已忘机”的境界,渐悟入道。它基本保留了印度佛教的精义和执着坚毅的参悟韧性。一是以惠能为祖的南宗禅。惠能的渴语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它完全抛弃了印度佛教的“戒”和“定”,而以“顿悟”为特点,无需选择场所、打坐入定,只要做到内心空寂、直指本心,就能顿悟入道。由于它的方法比较灵活简便,很快为文人士大夫接受,禅悦之风便在他们这一阶层盛行。诗人与禅师接席,目接机境,耳闻传语,于是诗禅联袂蔚为风气。正如元好问《答俊书记学诗》所说:“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

一、以诗示禅
 

所谓以诗示禅,即以诗演绎禅宗公案和故事,或化用禅宗偈语等。与禅家以诗寓禅的偈语不同,主体并非将身心虔诚地投人禅境,而是以第三者叙述视角,证示某个禅宗公案和故事,呈示禅机,阐发禅理。

公案,原指官府判决是非的案例。禅宗借来指前辈祖师所谓“古德”的言行范例,以参悟领会其中的禅意。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说:“公案者,乃喻公府之案牍。……夫佛祖之机缘,目之曰公案亦尔。”

《五灯会元》卷四载:“(长沙)游山归,首座问:‘和尚什么处去来?’师曰:‘游山来。’座曰:‘到什么来处?’师曰:‘始从芳草去,又逐落花回。’座云:‘大似春意。’座云:‘也胜秋露滴芙蕖。’”长沙是指鹿苑招贤,南泉普愿的弟子,他的答话乃借禅境示禅,以“始随芳草去”喻由中国古代诗歌的禅宗智慧“色”悟“空”,由凡入圣;以“又逐落花回”表示又由圣入凡。首座所说“大似春意”有扬有抑,谓他生意显露,如春意盎然,似未空诸所有,仍落人现象界中。长沙云“也胜秋露芙蕖”,秋露芙蕖,比喻自己刊落繁华,证人真际,表明他已超出此一境界。张说《灉湖山寺》即演绎这一公案:

空山寂历道心生,虚谷迢遥野鸟声。禅宣从来尘外赏,香台岂是世中情。云间东岭千寻出,树里南湖一片明。若使巢由知此意,不将萝薛易簪缨。

《金圣叹选批唐诗六百首》解释说:“不因寂历不生道心,然而寂历非道心也;不因迢遥不传鸟声,然而迢遥无鸟声也。庞居士曰:‘但愿空诸所有’,是寂历道心生义也;‘慎勿实诸所无’,是迢遥野鸟声义也。”颔联承此意高度浓缩“长沙公案”;颈联写登灉湖山寺所见景物:千寻东岭从云间透出,明净的南湖被树林遮蔽,暗示玄奥的至道因物象显现,寓色空一如、自性由现象界而昭示。彻悟此理,则尘世亦道场,簪缨仕宦与萝薛隐居无异。因此巢由等隐士大可不必隐居山林,身居庙堂只要内心清净、超脱尘世,同样可以顿悟人道。张说的诗恰好搞反了。

据惠洪《冷斋夜话》卷六载:苏轼与禅师来往甚密,诗词唱酬,大掉机锋,并常携妓偕诣。有《南歌子》为证:

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借君拍板与门槌,我也逢场作戏,莫相疑。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眨眉。却悉弥勒下生迟,不见老婆三五,少年时。

苏轼携妓之举本已惊世骇俗,偏要偕同造访大通禅师,简直就是唐突禅师、亵渎佛门。所以大通禅师大为恼怒、“愠形于色”。对此,苏轼却反唇相讥,大掉禅家机锋,他诘问大通禅师是哪派法系、师承于谁;说自己此举不过是“逢场作戏”,大通禅师顿生恼火,仍属世俗观念,应该挨禅板、吃门槌。“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眨眉”,讥讽大通禅师太执着于名相,仍属凡夫俗子,六根未断。故希望他如下生迟的弥勒佛一样,来得及看见下述“香艳”公案:“昔有婆子供养一庵主,经二十年,常令一二八女子送饭给侍。一日,令一女子抱定,曰:‘正凭么时如何?’主曰:‘枯木倚寒严,三冬无暖气。’女子举似婆,婆曰:‘我二十年只供养得这个俗汉!’遂遣出,烧却庵。”苏轼在此演绎这一老婆子公案,借喻大通禅师这一恼怒,当为禅门的老婆子所非,说不定会被她一把火烧了寺庙。苏轼这一致命反击,足以使大通禅师忍气吞声,无言以对。

另一类是化用偈语、禅语,虽然加人了一点个人对禅宗的理解,但重在以诗示禅,而非以禅喻诗,主要在阐发禅理。

孟浩然早年主要在家闭门苦学,灌蔬艺竹,曾一度隐居鹿门山。40岁才到长求仕未果。在江淮吴越各地漫游了几年,返回故乡。这种生活道路,使他对禅学产生了兴趣,写了一些谈禅析理的诗。《题大禹寺义公禅房》为他漫游吴越时作,诗云:

义公习禅处,结构依空林。户外一峰秀,阶前群壑深。夕阳照雨足,空翠落庭阴。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大禹寺在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县)涂山南。首联交代大禹寺的总体背景:座落于深山丛林之中。着一“空”字,渲染“空寂”氛围。颔联对禅房静态描写:户外秀峰遥对,阶前深壑纵横,突出禅房位置的清幽和高深。遥对秀峰,云雾缭绕,足见其清幽;俯视群壑,足见其高深。颈联动态描写禅房环境:新雨过后,流水潺潺,与夕阳馀辉,相互辉映;青翠欲滴,环绕怀抱,把禅房庭院渲染得更加清幽。潺潺流水更加反衬出禅房的静寂,看到户外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便知义公那一尘不染的禅心。“不染心”活用惠能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全诗以突出“清净”为主,由景清写心净,层层推进,相互映衬,笔致疏远,意境清幽,淡人心魄。
 

二、以禅喻诗
 

所谓以禅喻诗,即诗人自觉地以禅人诗。与以诗示禅不同,它不是第三者叙述角度去演绎禅宗公案和故事,也不是化用点窜偈语或颂古诗,(虽然也偶用禅语),而是表达诗人自己对禅的兴趣、理解和在禅境中的顿悟体验,重在传达禅趣,喻示禅悟,显示禅宗智慧。如果说以诗示禅具有一定认识价值,那么以禅喻诗则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

开元进士常建,曾任盱眙尉,但一生仕途坎坷,怀才不遇,后隐居于鄂州武昌(今属湖北)。他的诗多以山林寺观为题材,颇富禅趣。其代表作《题破山寺后禅院》就是一首充满禅宗智慧的佳作: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磐音。

“破山寺”在江苏常熟虞山北麓,建于南朝齐代,唐懿宗咸通九年(868)赐额“破山兴福寺”。首联交代人古寺的时间和天气,一个“人”字已暗示古寺的幽深;“初日”句既写清晨太阳初升的实景,又暗含对佛教精神普照大地的赞颂之意。颔联写禅院的环境,穿过曲曲折折的竹径,来到幽静偏僻之处,禅房便在花木掩映的深处。至此禅味渐深,禅趣盎然。欧阳修十分赞赏此联,“欲效其语作一联,久不可得,乃知造意者为难工也”。后来他在青州一处山斋宿息,亲身体验到此联的禅趣禅味,又跃跃欲试,但仍然“莫获一言”,一筹莫展。可见其“造意”—禅宗悟性只可偶得不可强求。颈联写自己获得的禅悦。此时诗人在山光水色里,获得了鸟儿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禅悦,一切尘念顿时被荡涤洗净,内心一片澄明,自然界的万事万物皆可印证人道,所谓“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末联由人及物,进人“万籁俱寂”的无上正觉,只有禅寺的钟声,悠扬清脆,不绝于耳,它不仅反衬禅院之幽寂,还暗示佛力之永恒。宋代南渡以后,偏安江左,统治者一味纵情享乐,醉生梦死,无心重整半壁江山,更无力收复中原。所以士大夫普遍丧失了自信心和进取功名的热情,纷纷遁人禅门,禅悦之风再度炽盛。反映到诗歌理论和创作中来,出现了杨万里的“活法”和严羽的“以禅喻诗”。

杨万里是从“江西诗派”人而从“江西诗派”出、由向书本学问讨生活转向以自然山水为题材的诗人,这种根本性转变,在很大程度上来自诗人的禅宗悟性。黄庭坚说:“学者要先以识为主,如禅家所谓正法眼者,直须具此眼目,方可人道”。杨万里正是以他的灵性,继承了黄庭坚这一精神而提出“活法”的。试看他的《和李天麟二首》,其一:“学诗须透脱,信手自孤高。衣钵无千古,丘山只一毛。句中池有草,字外目俱篙。可口端何似,霜鳌略带糟。”其二:“句法天难秘,功夫子但加。参时且柏树,悟罢岂桃花?要共东西玉,其如南北涯!肯来谈个事,分坐白鸥沙。”“学诗须透脱”是全诗的总纲,“透脱”即“悟性”,如此就能信手拈来,挥洒自如,独树一帜,高妙而可企及。“衣钵”是和尚的袈裟与饭钵,表示佛门中师徒承传的法统。诗人认为,在诗坛上没有千古一尊的法则,只要有某种悟性就能将重如丘山的祖师视若鸿毛而自立门户。“句中池有草”指谢灵运的名句‘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登池上楼》)。《南史·谢惠连传》载:“(灵运)尝于永嘉西堂思诗,竟日不就,忽梦见惠连,即得‘池塘生春草’,大以为工。常云‘此语有神工,非吾语也’。”“蒿目”出自《庄子·骄拇》:“蒿目而忧世之患”。后世便以“蒿目时艰”形容悯时忧世。二句说有了悟性,诗句犹如神助。妙手天然,又寄寓子悯优时世,讽谕现实的深意。即有灵性却不浅浮,寄深意于平淡之中。这样的诗句就如“略带糟”的秋蟹一样,鲜美可口,具有耐人咀嚼的“味外之味”。第二首说诗的句法并不神秘,功到首然成。犹如禅家之“活参”——悟,而不是拘泥于字法句法的“死参”—苦吟。《五灯会元》卷四载:有僧问赵州从谂禅师:“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从谂回答说:“庭前柏树子”。又《神仙传》载:志勤禅师在沩山见桃花(发),而悟出万物之理皆在顺其本性与自然,如同桃花自开自落。“柏树”也好,“桃花”也好,乃至万事万物都只是接引机境之媒介。只要能“活参”,就能“妙悟”万事万物之理。作诗也同理,不是深究个别字法句法,而是把握整个艺术规律。后四句说,想与你晤聚,把酒论诗,无奈天各一方;你能否来和我谈谈作诗这件事,我们或许能从那白鸥栖息的沙滩,获得某些领悟。

张问陶是清代乾嘉时期著名的“性灵派”诗人,其为人倜傥不羁,傲视世俗,轻财践物,视富贵如浮云,曾以东方朔自况。嘉庆十年(1812)辞官引退,隐居吴门虎丘斟酌桥,“全收逸气归禅悦,懒著雄文似《罪言》”,与僧侣诗文酬唱,故其诗空灵剔透,意境幽远,颇富禅宗智慧。《禅悦》就是嘉庆十四年(1809)他在京城任吏部郎中时所作。其一:“蒲团清坐道心长,消受莲花自在香。八万四千门路别,谁知方寸即西方。”其二:“门庭清妙即禅关,枉费黄金去买山。只要心光如满月,在家还比出家闲。”两首诗写打坐人定获得充分的禅悦。第一首写跏趺的“戒——定——慧”过程:“自在香”暗示已入禅境而生“道心”,“香”多为禅家接引机境的触媒。“八万四千”是佛门常用语,表示事物数量之多,如“八万四千法门”、“八万四千烦恼”等。“方寸”指心田;“西方”即西方极乐。全诗说,我跏趺在蒲团上,置身于幽香清远的氛围之中,身心获得充分的禅悦。打坐习禅,参悟佛理,尽管因宗派各别而方式有异,但佛家的真谛却始终是如一的,可谓殊途同归。一旦心下顿悟,方寸心田就能与西方极乐世界接通,从而获得一种从现实烦恼中解脱出来的禅悦。第二首写悟罢体验。“禅关”指闭门修禅,不问世事,不受干扰。“黄金去买山”指支道林买山修行事。《世说新语·排调》载:“支道林因人就深公买印山,深山答曰:‘未闻巢由买山而隐。”’“心光”指以佛陀慈悲摄受之心所照触色名的心光。在诗人看来,买山归。隐,削发为僧,只是形式上的出家;一个人只要六根清净,内心空寂,“心光如满月”般“自性”澄明,身居世俗也能顿悟成佛,获得禅悦,而且无拘无碍,远比出家为僧、肉受具戒、身衣袖衣、被种种清规戒律约束来得方便清闲。这是一种典型的南宗禅的参悟方式。
 

三、诗禅相融
 

所谓诗禅相融,即诗人并未以禅典、禅语人诗,而是在山水风景的刻画、或现实生活的描述中,不自觉地进人禅境,透露出某种禅意和禅味,臻于无意为禅而禅意、禅味自至的境界,“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可感而不可解,或可解而不可尽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诗和禅都需要内心体验,都重视象喻和启发,都追求言外之意,二者在操作中有类似之处,这是诗禅相融之可能。与前两类禅诗不同,诗禅相融是主体以“平常心”、“无住心”处世俗,重在对现实生活的感悟,体验个体生存的超旷状态。

陶渊明所处的东晋时代,正是老庄思想流行、魏晋玄学兴盛的时代,因此它也是印度佛教与老庄思想、魏晋玄学合流而逐渐中国化的转化时期。比如形神问题是中国哲学的一个重要命题,特别是老庄哲学中涉及二者关系的论述颇多,认为形神一致,不可分割,体现了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而佛教则鼓吹形灭神不灭、灵魂永恒的唯心主义思想。与陶渊明同时的沙门慧远,曾作《形尽神不灭》、《佛影铭》,就宣扬这种思想。为此,陶渊明作《形影神》三诗,猛烈抨击这种糊涂不足信的谬论,提出了与佛教形灭神不灭的思想针锋相对的形神相互依赖与一致、顺应自然、回归自然的思想。

正是这种与庄子自然观一脉相承的回归自然的思想,使陶渊明在寄情山水泉林中获得了某种准宗教情感—它与后来的禅宗思想在某些方面暗合。让我们来读一读他的《饮酒》其五: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这首诗写他身居车水马龙的“人境”,却不受其干扰,因为他内心清净,仿佛置身于偏远的山林泉石。这种心境与后来禅宗的人禅方式类似。陶渊明持此“平常心”、“无住心”处世,在东篱下采菊,于是菊之高洁,人之高洁,山之悠然,人之悠然,已完全契合相融,难以分辨。山间气象景观,晨昏清新可人,赏心悦目;林中飞鸟成群结伴,来来往往,自由自在。它虽然没有直接描写山气如何佳丽,飞鸟如何自适,但是晨昏的岚气若有若无,浮绕于峰际;四时的花卉自开自落,悄然于涧边;成群的鸟儿,在山光水色里怡然相悦……这一切都包含在诗的意境之中。生命的真谛,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归去来辞》),“卉木繁荣,和风清穆”(《劝农》),……在陶诗中类似的句子触目即是,不胜枚举。大自然的运行并无意志目的,并未刻意追求什么,云出岫而无心,鸟知还是因为倦飞,花木荣枯自有其时,它们均出于一种生命本真,纯属天然,人作为自然的一部分,也应该返朴归真,这样才能融人生命之中,达到和谐统一,从而完成个体生命本真的圆成。陶渊明诗的艺术魅力和经久不衰的生命力,正在于这种对生命真谛的悟性以及不自觉地融人的禅意、禅味、禅趣、禅悦。

王维,开元九年(721)进士,为大乐垂,因代伶人舞狮子受累,贬济州司仓参军。张九龄为相,摧为右拾遗等官。安史之乱平定后,官至尚书右丞。由于张九龄罢相和自己历经变乱,心:清便消沉下去。他大约在44岁以后开始过着一种亦官亦隐的生活。初隐居终南别业,后来在蓝田惘川得到宋之问的别墅,常“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酬张少府》),“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叹白发》)王维后期的诗主要是写隐居终南、惘川的山水田园风光和闲情逸致,富有画意和禅宗智慧,成就最高,也最为后人称道。他的《终南别业》云: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臾,谈笑无还期。

首联说,中年以后对禅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晚年才得以在终南山下隐居,交代了向禅隐居的因果关系。领联承上写隐居的闲情逸致:兴致来了每每独自出游,所见所闻所感受到的山间林中胜事,只有自己领略享受。其中“独”字,强调独自一人,孤傲绝俗之情趣隐含其中;“空”字为徒然之意,寄寓了妙谛不可与俗人分享的孤芳自赏之逸致。颈联具体拈出“胜事”一二略述之:没有任何目的的远游,不知不觉中来到水的尽头,索性坐下来闲看那飘浮而起、来去无迹的白云。它与杜甫的“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江亭》)、陆游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游山西村》)同一机杼,为历来诗评者称赏为最人禅味理趣。俞陛云评价说:“行至水穷,若已到尽头,而又看云起,见妙境之无穷。可悟处世事变之无穷,求学之义理亦无穷。此二句有一片化机之妙。”尾联说,返回的路上偶然见林中老翁,无拘无束,尽兴谈笑,竟忘记了归去的时间。如此投人而流连忘返,正是上文悠然适意的深化:“偶然”即不期而遇,与无目的的漫游,人、水、云无心遇合相吻一致,毫不刻意,任其自然。我认为,中间两联所传达的—兴致而来,翩然独行,每有妙处,心领神会,不求人知,自得其乐,正是禅家旨趣风味;流水有归依,从容不迫,行云了无迹,舒卷自如,又正是淡泊闲适、安祥自足等禅意的象征。故胡仔说:“《后湖集》云:此诗造意之妙,至与造物相表里,岂直诗中有画哉!观其诗,知其蝉蜕尘埃之中,浮游万物之表者也。”

王士祯生活在禅悦之风盛极一时的清初,加上祖父王象晋雅好禅宗的影响以及本人敦厚平和、清远恬淡的性情,对禅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在继司空图、严羽等以禅喻诗余风之后,直接将禅引进诗歌理论领域,提出了“诗禅一致,等无差别”的观点,在他看来,“舍筏登岸,禅家以为悟境,诗家以为化境”,二者都是视语言为一种媒介,而追求言外之意,所以“等无差别”。他说:“释氏言:‘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古言云:‘羚羊无些子气味,虎豺再寻他不著,九渊潜龙,千仞翔凤乎!’此是前言注脚,不独喻诗,亦可为士君子居身涉世之法。”于是创立“神韵”说,以“兴会俱到”、“色相俱空”、“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为诗的理想境界。其多数诗作不用禅典禅语,虽流连光景却寓禅宗智慧,寄托自己的情致和悟性。如他的小诗《山光寺》:“舟过山光寺,西风柳渐凋。隋宫零落尽,秋日水迢迢。”柳树在秋风中凋零、隋宫在历史变迁中剥落,只有“秋日”和“水”永恒,自然界这种荣枯盛衰,犹如佛教中“因果”、“轮回”。佛教认为世间一切法生无常,有生、住、异、灭四相之说,一切都在生生灭灭,穷尽复通。这种禅意禅味并非直接阐释出来,而是通过景物描写,从字里行间间接地暗示出来,耐人寻味,极富禅宗智慧。


责编:紫天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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