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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军叛乱起因和发展

2018-03-22 17:12:13来源: 人学研究网 已浏览人数:
保皇派于1861年9月攻陷安庆,这非常鲜明地标志着太平天国西线作战中(它曾经是洪仁玕在1860年制定的宏伟战略的一部分)的失败。

旧制度的保护者

对正统反对派的改组

我们对清朝后期一些杰出人物的看法感到模糊不清,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存在着使十九世纪通商口岸的观察者们感到茫然的无能和腐败,另一方面是因为这整个阶层以及他们为之效力的国家在二十世纪初年就滑向了覆灭这一事实。尽管如此,历史记载表明上层人物的士气和活力在十九世纪初期都有所复兴,这使得有可能对十九世纪中叶的叛乱进行有效的镇压。这种新出现的复苏气象早在白莲教反叛时期便已见端倪:内患使某些文化人士在震惊之余重新关心起国内的一些行政问题。在龚景瀚和严如熤等专事镇压叛乱的人身上可以看到注重实际学问的经世致用学派的早期范例;在道光统治时期及其以后,这个学派掀起了一 股日益扩大的有意于行政管理技术的浪潮。

对实际事务的再度关心可能部分要归因于嘉庆帝:他对士人的压制不如他的父亲。但学术界已有若干倾向使杰出之士能在政府事务中发挥更大的首创精神,这种关心实际的研究与十八世纪后期宋朝伦理哲学的复兴不无关系,它由力图通过一种质朴无华的“古”文体来修身养性的桐城学派这一文学运动所倡导。对修齐治平以及人性所本的基本原理等问题的关心在十八世纪经院哲学全盛时期曾经变得不时兴,但这种关心现在又起而对官僚政治的道德败坏进行某种程度的对抗。在十九世纪初期还出现了“今文”学派,即含蓄地怀疑经典学问的一个学派,其领导人对典籍所作的非正统解释使他们倾向于主张制度的改革。凡此种种倾向都导致一种务实的、折衷的和力行的观点,它在十九世纪中叶对巩固现存社会秩序和敉平叛乱起了重要的作用。

新风气最盛的是湖南。湖南的经世致用派受到了湖南前辈学者-官僚关心实事的影响,其中以人种史学者及军事行政官员严如熤和理学复兴者唐鉴的影响为尤著(见第三章)。委托魏源编纂《皇朝经世文编》的就是唐鉴的朋友和有权势的湖南官僚贺长龄,此书于1827年刊行。贺长龄和另一位湖南人陶澍都是最著名的省级官员,他们在危机四伏的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曾试图在行政管理上推行一些实际改革。这几位官员犹如十九世纪初期官僚政治黑屏幕上的几个光明小点,格外引人注目。不过后来成为十九世纪一系列叛乱的复仇之神的,乃是下一代湖南学者兼活动家,即道光时期高官显宦的门生弟子和亲族。象左宗棠、胡林翼和曾国藩等人不仅由戚谊友情密切联系着,而且在学术上都承受陶澍和贺长龄的影响。

作为抗击叛乱的杰出之士的领袖曾国藩(1811—1872年)出身于一个地主家庭,他在教育和社会上虽有抱负,但还不属于缙绅门第。曾国藩受教于私塾和著名的长沙岳麓书院——经世派 的一个中心。他在1838年进士及第后进了翰林院,然后出任过几个部的行政职务,最后升任吏部侍郎。这样,到十九世纪中叶他就在京官的上层站稳了脚。

对曾国藩这位年轻官员发生重要影响的是唐鉴的程朱理学的复兴倾向、经世派的务实精神以及桐城学派提倡严谨文风的原则。在当时士林的争论中,曾国藩倾向于折衷主义,即将考据与对道德复兴的关心调和起来。不过整个而言,曾国藩的性格和见解受唐鉴和蒙古学者倭仁(后来领导守旧派反对初期的一些维新尝试,死于1871年)的拘谨阴沉的作风熏陶最深。他是一位活动家,但非常保守,这种气质恰好碰到了传统的中国遭逢内外激烈挑战的历史时刻。它非常适合于坚持反叛逆和反道德放任的路线,因为它使曾国藩及其追随者在面对他们的千秋大业时能接受锻炼,变成刚肠硬汉。然而可以理解的是,这种气质则颇不宜于完成在中国发现它正处于新历史阶段时要进行妥协让步这一理智的任务。虽然他们反对贪污腐化、追名逐利和迂腐的学究气,但这些程朱道学家的政治见解却是由狭隘的清教主义(他们原来以此陶冶自己的个性)形成的。在曾国藩身上,新道学产生了一种家长式的、但仍是有说服力的权力主义。而在倭仁身上,新道学则产生了一种顽固抵制创新的态度,特别是对任何带有西方影响的创新抵制得很厉害。

然而湖南理学复兴派的影响并不全是保守性质的。湖南帮里另一些人例如左宗棠(1812—1885年)这类活动家,当他们一旦了解现代技术对维护中国生存有重要意义时,他们便终于变得关心这种技术的应用了。而且这种新道学与有潜在激进思想的今文学派有联系。贺长龄曾委托当时最有朝气的才智之士魏源(1794—1856年)编纂《经世文编》;魏源之愿意正视晚清的各种史无前例的新问题并提出解决它们的新办法,同他赞成今文学以及与最有创造力的今文学者龚自珍私交颇深不能没有关系。因 此,这场在十九世纪中叶的叛乱中支持传统秩序的运动,也对早期中国的现代化改革作出了一定的贡献。

道光末年,曾国藩已经成了北京城一位有影响的导师。他作为青年有为之士的座师和恩主这个角色,证明对他后来的军事领袖生涯是必不可少的。他的门生越来越多,其一为湖南举人江忠源,此人后来成了正统上层人物中投笔从戎的前驱者。江忠源出身于村寨设防的新宁边区,如前所述,白莲教和三合会活动在那里的合流正在威胁着现存地方秩序。1844年江忠源从京师回到新宁,马上组织了由本族人士领导的地方民团来应付这个挑战。地方上其他世家大族的头面人物也纷纷起而效法。

新宁发生的这些情况只是南方正在进行的总过程的一部分:上层人物都试图建立地方民团来保全身家性命。民团的典型形式是几个村寨结为一体,以村社头头的个人相互关系作为纽带。民团的首领通常要负责征集名目繁多的额外税收和维持地方治安。防御事务和民团的费用由“捐”(非正式税的一种)来提供。只要民团保持非职业性及其领导听从官管,它们就可受到官方理论的认可。当然,就其为官方所认可的形式来说,这种“团练”与两代人以前抗击白莲教的行政官员所创置的、以保甲制为基础的地方官办体制并无二致。但时世艰危往往导致民团更大程度的职业化及其首领更大程度的独立性。只是由于乡绅和官僚制度的利益在根本上一致,才使无政府状态得以避免。象江忠源这样的上层名流,他有社会的显赫地位和与官方的关系,是可以调整民团与地方当局的关系的,因而民团头目们的权力一般都能及时得到地方行政当局的承认,被视为合法。

就江忠源来说,他同时拥有与官方的关系和作为地方领袖的地位,这使他佼佼然与众不同,使他成了十九世纪中叶及以后的绅士军事家。由江忠源的团练发展起来的民团在击败雷再浩和李沅发的叛乱中发挥了重要作用。1851年江忠源本人成了新受命 镇压太平军的钦差大员赛尚阿的入幕之宾。不久他便认识到靠现有的清军击败叛乱是毫无希望的,于是征召了一支由新宁人组成的精兵开赴广西。这支军队不久发展到一千人左右,证明很有战斗力,激励他们的是靠赏赐钱财和掳掠,也靠亲族关系和士兵对绅士恩主的矢效忠诚。江忠源在叛乱蔓延时出征过北方,太平军早期在蓑衣渡遭到的挫败就是他一手造成的,此役几乎使叛军全军覆没。江忠源开始他的军事生涯完全是为了应付地方上的威胁,而现在他坚决投身于规模更大的抗击太平军的战斗了。

当江忠源通过他在当地的社会地位致力于军事活动时,另一湖南人胡林翼(1812—1861年)则以贵州一知府的身份同时从事军事活动。胡林翼在贵州征募了一支人数不多但经过精选的雇佣兵跟当地叛乱者作战。即使他为贵州的各种起事所紧逼,他也念念不忘故乡湖南发生的事件。有一次太平军从广西越过边界,胡林翼决定参加对他们的战斗。由于胡林翼有许多机会目睹清帝国军队的无能,他长期以来一直认为需要动员一支新式军队,宁重军队的质量和纪律,可以牺牲数量。胡林翼一旦有了这样一支军队,便热切地响应他的老上司、湖广总督吴文镕的号召于1854年初向东开拔,赶赴前线。吴文镕的另一个门生曾国藩此时也已完全投身于新式军事事业中去了。

湘军的发展

1852年7月曾国藩要求在督察江西乡试结束后的回返途中,获准巡访故里湘乡。这次巡访计划已久,现因太平军侵入湖南而更加迫切。此时曾国藩一心惦念的事情显然就是巡视自己家 乡的地方防务;但一次次事件很快就使他卷进了全省、而后是全国范围的事务。他的假期批准得比预期的要快,因为在南方的路上他获悉母亲亡故,于是他直接回里服丧。在湘乡,他发现已有强有力的地方防御措施,以生员王鑫和王的老师罗泽南(1808—1856年)为首的地方名流在太平军北伐时期已动员了数支乡勇,这时正伺机要远出迎战。曾国藩本人现在已受命负责军事,因为朝廷在1852年12月任命他为“团练大臣”以协助湖南巡抚。当然,朝廷并不想授权搞什么新的军事计划,而只想通过一名受到信任的京官对已在进行之中的地方军事化加强控制而已。不久在其他省份也颁布了同样的任命。

不过曾国藩知道团练完全不足以应付太平军的挑战,他稍事犹豫便决定以新办法来利用现有资源。他把湘乡雇佣兵召到长沙,交由罗泽南统领,作为湖南省职业军的核心。不久,湖南其他地方的队伍(包括江忠源的新宁军)也并入湘乡军。曾国藩决定任命江忠源为整个军队的战地统领,但江忠源的队伍在组织上有若干缺陷,这很快使曾国藩认识到只能由他本人直接指挥。曾国藩的进展十分缓慢,因为他首先要将湖南境内的地方叛变者肃清,建立一个地方控制和团练兵员补给的体系,而后才能把他的军队投入大规模的战斗。直到1853年夏,湘军的几支大部队才出现在湖南,同太平军交锋。

湘军的兴起代表着非正规的组织形式的出现,它隐隐地含有对清帝国权力的高度颠覆性,不过由于它仍以正统观念为掩饰,所以还能够与清朝的既成秩序和平共处。湘军的一些组织原理导源于戚继光(1528—1587年)的军事著作;这位将军在明朝正规军事系统以外另行创建了一支私人的“戚家军”,同日本海盗及其在沿海省份的土著帮凶作战。罗泽南和王鑫在湘乡本地训练乡勇时,都袭用了戚继光的某些思想。戚的著作被十九世纪初期的经世派广为传布。虽然湘军后来比戚家军大得多(后者开始只有 三千人),但在编制和训练上曾国藩都采用了戚继光的模式。其一,有一个明确规定的指挥体系(戚继光称之为“束伍”)。其中处于关键地位的为营官,领六百五十人(五百名士兵和一百五十名夫役);营官上面为统领,控制二至十几个营。营官对他的五名哨长负有完全的责任,每名哨长监管一百人。整个队伍实际上都靠私人关系维系。营官自选哨长,哨长自选什长,什长则按惯例凭私人关系召募十个人供他差遣。营官在正常情况下也隶属于某一个统领。曾国藩规定每次任命一名新营官时,该营所属官兵都要更换,重新挑选。这种私人联系使湘军取得了绿营军及其雇佣附属军所缺少的聚合力。曾国藩的新军并没有完全超出旧体制的范围,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奏请给湘军军官授以绿营军衔。不过他在培植其军队的官兵之间个人相互义务时,着重利用既存的同族和同乡关系,这在绿营军上下级官员之间是不予鼓励的。

湘军的体制是与清朝军事体制的官僚政治原则格格不入的,因为个人关系被后者认为是个威胁。但是,这种关系非常适合于把一支支由绅士领导的非正规队伍变成中央指挥的部队。曾国藩清醒地意识到这项新军事计划潜在的冲突,尽力消释皇上的疑虑。湘勇最初是曾国藩运用团练大臣不明确的权力动员起来的。建立一支职业战斗部队当然不会按官方的团练规格去做,因为后者强调的是一种低水准的军事化,所以官方的方案迅速被弃置一旁。曾国藩很注意安抚满人的感情,他把一位地方的在旗官员塔齐布安置在一个重要的指挥岗位上。但是归根到底,清帝之所以能够接受曾国藩的新军事组织,原因在于他本人是一个受到信任的京官以及他在京师广为结识的各种关系。在以后十年期间,曾国藩能够指望取得象文庆和肃顺一类满族大员的支持,因为他们懂得要使王朝幸存,需要把一些非正式权力授与地方的汉族军事首脑。这些满族权贵的支持抵消了祁寯藻(1793—1866年)等汉族在朝官贵的敌意;祁寯藻是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的继任者,他认为这种地方军事权力是危险的,不能予以接受。

在以后几年,这支军队在营以上又精心建置了分统、统领和大帅,分别由曾国藩信任的助手任职,他们多数是取得低级文官功名的人。这一新编制的军事价值姑置不论,曾国藩的新军制表明它对清帝国的未来具有重大政治意义。曾国藩的私人幕僚和将官班底成了输送行政干才的温床。其中涌现出许多第一流的地方官员,他们将在十九世纪的后来年代里控制中国的军政大权。早年,曾的官员队伍主要从文士中遴选,这种做法符合治军原则中的理学色彩。但到五十年代中期,出身微贱而不通文墨的人也可以致身于掌握军事大权。这些人凭才干和凶狠而受到赏识,所以湘军虽则在思想上的信仰日趋淡薄,但它的力量却有了惊人的增长。

湘军的兵力最后扩大到十三万二千人,其中包括骑兵和辅助的水师。按当时的标准衡量这个规模不算很大,但足以说明曾国藩强调质量甚于数量。湘军对兵员的征募、训练和纪律以及按儒教治军等细节的高度重视,使它独具特色,不同一般。它的薪饷之高也是个特色。一个普通士兵的薪饷竟为绿营军最高级别士兵的两倍左右。至于高级官员,由于希望减少贪污和维持斗志,就更不吝惜恩赏了。

曾国藩要承担这样的巨额薪饷,是需要有充足而固定的财政支持的。他和他的助手为军用筹款而使用的办法,对清朝度支的演变产生的影响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曾国藩的基本办法是留下比中央财会制度所能提供的更多的资源。这就是说,第一,设置一些不受户部直接控制的新的地方岁入项目;第二,他的部属一旦就任高级地方官,便将岁入权集于巡抚和总督之手,避开户部的干预。

早期在财政上实施的权宜措施是卖官鬻爵。监生以及各式名誉学衔证书,由京城发给省级政府发放。1853年冬,湖南巡抚骆秉章把这样一批证书直接转让给湘军总部。出售官衔所得是曾国藩早期主要经费来源。不过当军队扩大以后它的作用马上被厘金(从字面看厘金值千税一,只表示很小的数额)这种商税所压倒,它是对存货、运输途中的货物或产地的茶叶等产品按价征取。厘金最初由御史雷以鍼于1853年下半年在扬州一带实行,目的在于为长江以北的清军提供经费,后来证明行之有效,很快就为各省所采用。税率在各地有很大差异,多数省份在百分之二到十之间。到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对这笔收入颇丰的税源的征收和支付权力显然主要落到了各省当局手里。虽然全部征收应向北京呈报,中央政府的某些固定支出实际上要由厘金岁入偿付,但地方军事化的庞大需求还是使大部分呈报的岁入(未经呈报的数目就更不用说了)不受北京的控制。①

曾国藩很快就抓住新税所提供的机会。1856年,他与湖南巡抚骆秉章达成协议:湖南的大部分厘金被指定作湘军经费之用。1860年曾国藩就任两江总督后,他为整个江西厘金另外开辟了一个不受省布政使控制的特别官署,这样便绕过了正式的财政机构。从这时起,连湘军的下级统领都获准建立自己的厘金局,以仰赖其收入。在五十和六十年代初,厘金局搞得有些政出多门,受益者不仅有湘军,还有乡绅控制的地方非正规军。

由厘金可见一般的行政上的分权化,也表现在曾国藩采取的其他一些财政措施上。他从一开始就力图把地方固定收入改作其军队之用。但朝廷不能强迫各省巡抚把资金改拨给曾国藩。他只有同骆秉章和胡林翼这些对他抱同情态度的地方当局私下商议, 才能分润固定税收。这类私人协议成了国家财政机制的一个常规;只有在进行了非正式协商以后,才能向北京要求转拨资金归己使用。曾国藩一旦本人出任高级地方官,他就进一步推动由地方控制各种固定岁入的趋势。其做法如下:一、把岁入权集中到省巡抚衙门;二,向北京谎报收支。曾国藩鼓励他的追随者隐匿大部分地方固定岁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内战顺利进行下去。

由此可见,地方军事化的需求引起了中国财政管理结构一系列重要的和持久的变化,其中包括农业税向商业税的局部转变,以及北京某些财权分给了各省的主管。对清朝财政制度的进一步破坏,是由中央政府为了极力应付军事费用而采取通货膨胀的政策造成的。1853年起,北京采取了一系列应急措施,例如发行劣质铜钱、铁钱和纸钞。虽然上述权宜之计暂时缓和了政府的短缺,却在人民中间造成了空前浩劫,进一步削弱了国民经济并加深了民众对清政府的不信任。

应该指出,汉族文人名士领导的新式军队的出现,并不意味着清朝正规军事体制已被取而代之。到1860年为止,曾国藩的湘军与庞大的旗兵和绿营军一直鼎立地并存着。虽然后者多数统驭失当,但仍能牵制一部分太平军,其力量不容忽视。驻扎在南京城外的“江南大营”,由清朝正规军和勇军组成,它在朝廷看来仍然是最重要的军事力量。在1860年以前,它的统帅在整个战局中拥有举足轻重的权力,到了1860年,它最后声威扫地地被消灭了。到那时为止,曾国藩本人的官阶一直较低,难以左右清廷的军事决策。1860年以前,湘军应被看成是清军的重要补充力量,但更重要的是,它还应被看成是未来的制度变更的基础。

内讧与衰落

太平天国统治的特征

1854年初,曾国藩的军队在长江中游地区与太平军迎面相撞。太平军曾经发起过一次声势浩大的西征,成功地攻占了南京上游的大部分沿江重要城市。由于北伐失败,湖北、安徽、江西和江苏等省这时成了太平天国军事行动的广阔战场。叛军的战略意图是确保南京的水道交通和占据它周围的农业地区。几支湘军在湘潭的关键之战(1854年5月1日)中击退了太平军对湖南的入侵,而曾国藩的水师则扬帆前进,向太平军控制的江河湖泊发出挑战。但太平军才干出众的翼王石达开在水陆两路都曾多次重创曾国藩,使反叛者于1856年中在军事上处于极盛时期。太平军在长江流域占据了西起武昌东到镇江一线近三百哩的许多战略城市,他们对水道的控制由于曾国藩的大部分船队在鄱阳湖被围而更有了保障。石达开的军团征服了江西大部分富庶的府县。太平天国最后一次军事胜仗的消息是1856年6月在南京城外对清军的大捷,清军统帅向荣就在是役之后不久死去。

作为一个新皇朝,太平天国在巩固其统治的过程中遇到了难题。在对儒教的既成体制进行了殊死的挑战以后,它不得不建立自己的各级社会机构。它在宣传激进的空想主义社会纲领以后,此时不得不使理论迎合现实。1856年是太平军胜利与危机纷呈的一年,它所特有的一些制度即于这一年诞生。

太平天国官僚政治的特征体现在两个相互抵触的原则中:一方面全部重要职位都由广西帮控制,另一方面通过传统的科举制度广泛寻求新兴文士的支持。太平天国的文官考试在定都南京后即行开始,在整个统治期间未曾中断。考试形式在许多方面与清 制相同,定期在地方和京城举行考试。但是内容包括基督教的主旨和对太平军领袖的颂词;此外,考试的社会基础比较广泛。投考者的背景完全无需考虑,这表明太平天国渴求才智之士以及他们在放宽参与政治生活方面所作的努力。考试似乎相当容易被通过。1854年在湖北省举行的一次考试中,投考者不到一千人竟出了八百多名举人,同年在安徽的考试中,仅一个县就出了三十名举人。

尽管太平天国明显地大力争取正统的优秀人物,然而应试的文士还是寥寥无几。投考者的社会出身似乎很庞杂,有以前的僧侣、占卜者和其他一些从事为新政权所取缔的“迷信”职业的文人。太平军占领区的文人经常被责成参加考试,违者处死,但他们的热情一直不高。偶尔被迫的应试学子宁可在试卷写上嘻笑怒骂之词而以身殉〔旧传统〕。一个仍未解决的问题是,考试制度对确立太平天国官僚政治的实际贡献究竟如何。不过有证据表明,重武轻文,战略形势变幻不定,以及太平军历来对乡土和宗教资格的重视:所有这些都意味文官考试没有起过重大作用。不过,在作为宣传手段和正统的象征方面,太平天国的考试制度是不应被忽视的。

太平天国的官制本身由王、侯两级世袭贵族以及十一个等第的官员构成。在这十一个等级中,前六等官职名称可在历代王朝的历史中找到,虽则它们一般表示等级而非具体职能。后五等则与军事指挥或地方政府的某些较为具体的职能有关。由于在太平天国的空想模式《周礼》中不存在文、武之分,因而任何一级官员都既可被委任为文官,也可去充任军队指挥。在这种等级森严的统治集团内,实际权力中心是各个王的行政幕僚班子。每个王都在其随从人员中设置一个机要机构,内分六个传统的施政部门 (相当于“六部”)。不过,由于东王杨秀清僭取了总理军政两方面的权力,他的机要班子到1856年在整个太平天国官僚体制中曾经起着中枢协调的作用,所以各王自立班子的情况并没有引起行政上的完全混乱。

太平天国的地方政府建置仍以清朝旧时的府县区划为基础,而在县以下则以《天朝田亩制度》为基础,即规定以25家为一“两”到13,156家为一“军”,各单位等级森然。府县官员的职能与他们所取代的清朝官员的职能相似。至于太平天国县级以下编制的实际情况,其材料是零散的,也往往自相矛盾。但是有两种需要考虑的情况,都表明太平天国地方控制的脆弱性。第一,太平天国制度具有与清制相同的缺陷,即正规地方官员稀稀拉拉地分散在各地。跟清制一样,朝廷命官仅到县一级,县以下的所有职位都由当地提名地方人士充任。因此对太平天国的社会改组如此重要的地方政府基层结构,便由一些往往充其量仅对政权纲领承担有限义务的人去填补。与此有关,第二个缺陷是太平军发现,很难把他们那些人为的、不可胜数的小部门强加于原有的地方组织身上,而且往往发现只不过给现存结构(例如传统的“乡”、现存的“保甲”或“里甲”一类居民单位)换个新名称而已。这意味着在太平军占领区,这些单位的头头有时就是在旧政权下把持村社事务的那些人,因此很难出现一种或者有利于巩固地方控制、或者有利于真正改造地方社会的形势。

太平天国在征服地区实施的土地政策,总的表明了对农村的控制是脆弱无力的。应当认为,这是急需财政收入,缺乏可靠骨干从而必须使农村社会关系基本不受扰乱的结果。实行激进的土地政策是需要时间和安全保证的,这两者太平天国从来都不具备,所以一旦实行,就不可避免地要造成生产和岁入的暂时下降。我们已经谈过,《天朝田亩制度》干脆删除了定期重分土地的规定,这样就暗示了已经重新分配的土地可以成为耕作者的财 产。实际上,太平天国的土地纲领既不是国家所有制的纲领,也不是耕者有其田的纲领。虽然中国的历史学家对这一点仍有很多争论,但大量的证据表明,在太平天国占领的大部分地区,地主和佃户的关系始终存在。尽管与地主和解的趋势在运动后来年代中才似乎更为明显,但是有迹象表明它在此以前也是存在的。如果说在某些地区太平天国曾试图把所有权授予佃户,那么,主要的考虑似乎也是出于在地主逃走之后向原佃户征税的需要。太平天国的赋税手续很快发展起来,不再实行通常作为他们侵入一个地区的标志的那一套没收和勒索的粗暴做法,除了税额稍轻以外,田赋制度经过系统化,与清制区别不大。

一般说来,在太平天国控制的那些未受战争严重破坏的地区,农民的状况是有所改善的。叛军的存在似乎坚定了佃户抵制苛租的决心,有时地主也只好满足于部分的收入。1860年以后在长江下游的某些地区,向佃农征课各种直接税与一项官方的减租纲领同时并行。这便是另一种与地主分享农村剩余产品的形式。太平天国占领区的经济,无论是商业或是农业部门,租税负担一般都比旧政权时要轻。太平天国的商业税不象无处不施行的厘金税那样泛滥成灾,而且显然条文比较合理,施行中的弊端也少一些。

太平军中央的分裂及其领导的恢复

1856年发生的震撼太平天国的那场灾难,既不是它在地方行政管理方面的某些缺陷造成的,也不是由于它的敌对力量所致,而要归咎于他们自己中央领导方面的动荡不定。如前所述,这种动荡性在运动最初年代中就已经孕育于太平军的制度之中。 政权要继续存在下去,就需要有一种在共同事业中形成的兄弟情谊,以煞住诸王之间的不和。但是兄弟情谊不久都被东王杨秀清的无情野心所毁。1853年在定都天京时,他那已经巨大的权势由于冯云山和萧朝贵都在战斗中死去而更形膨胀。杨秀清在行政地位上的加强是在损害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和秦日纲(1854年封王)以至洪秀全本人的利益的情况下取得的,洪秀全本人也往往跟其他人一道蒙受杨秀清的羞辱和威吓。洪秀全智虑逐渐衰退的状况最终使他事实上不能再积极参与行政决策。杨秀清马上以新的精神权威自认,宣称他是圣灵的化身,地位甚至在上帝次子之上。许多历史家都鄙弃杨秀清为毫无信仰可言的阴谋家,认定他个人的宗教主张(反之,洪秀全则有至诚的信念)只是一些诡计而已。杨秀清是不是邪恶的阴谋家暂且不论,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如果没有杨秀清的卓越行政才干和集权本能,太平军运动决不会取得那么大的成就。

杨秀清的垮台看来是他试图取代洪秀全本人以篡夺最高权力的行动促成的。1856年8月,当杨秀清逼洪秀全封他为“万岁”(这是迄今为止仅为洪本人保留的一项帝王特权)时,洪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天王于是把韦昌辉和石达开秘密召回天京,降诏要杀死杨秀清;这个行动也许是书昌辉、石达开和秦日纲蓄谋已久的。韦昌辉当时正在江西作战,距离最近,他率领几千精兵迅疾返回南京。韦昌辉出身于富有的地主家庭,对自己长期蒙受象杨秀清这样一个出身贫穷的劳工的迫害可能倍加恼恨。9月1日夜间他迅猛出击,把杨秀清杀死,并下令屠杀杨的随从人员,据说约屠杀了二万人。屠杀在南京蔓延了将近两周,其规模显然远远超出了洪秀全的预料。当石达开在约十天以后到达南京时也为之震惊,力劝韦昌辉住手。韦昌辉这时已经杀红了眼,竟怀疑石达开同情东王集团。石达开十分谨慎地逃离天京,重返他的前线部队,韦昌辉因此也杀害了他的全家。石达开带领了一支庞大 的军队向南京进发,想来报仇。这时洪秀全也感到韦昌辉的权势咄咄逼人,象杨秀清以前那样又成了一个潜在的威胁。洪获悉石达开受到太平军全军的普遍支持,便于11月中旬调集了他的军队把韦昌辉及其同伙二百多人杀掉。在这个屠场上,贪欲和偏执狂使太平军运动原来理想的任何残迹都已澌灭无余。

还有一个令人痛心的损失,那就是失去了一度集于中央的权威。幸存下来的领袖没有人能行使位极人臣的东王有过的权力。石达开被洪秀全召回南京主管行政,他发现自己处处受到一个由洪氏兄弟和佞臣蒙得恩结成的宫廷集团的掣肘。六个月后石达开出走,领着自己的队伍开赴西南长期单独作战,没有再加入太平军运动了。清朝的保皇派马上对太平天国的分崩离析加以利用。1856年12月,胡林翼的军队把太平军逐出武昌。1857年下半年曾国藩夺走了太平天国在江西征服的大部分土地。这样便使太平军在长江上的要冲安庆受到威胁。自1856年下半年至1858年年中,太平天国在军事上的颓势终以战略要地九江的易手和清军重建其对南京的包围圈而达于顶点。

尽管太平军的中央已陷入混乱,但这运动在普通士兵中仍保有旺盛的活力。1858年下半年太平天国在军事上主要靠陈玉成和李秀成(此二人出身于广西最贫苦的农民阶层,又都从叛军的各军阶上缓缓晋升上来)的努力而取得了转机。作为最高统帅,这两位才华卓越的军事家于1857年逐渐恢复了攻势,并成功地使江北的清军处于一片混乱之中。1858年9月他们在淮北三河镇重创湘军,11月又在南京对岸的浦口击溃了清朝的正规军。由于这两次打击,太平天国解除了安庆的压力,并重开了天京往北的交通。

太平天国复原的第二个因素在于天王的堂弟洪仁玕(1822—1864年)的个人集权得到了有限的和暂时的恢复。洪仁玕是受洪秀全影响的第一批改宗者之一(他跟洪秀全一样,也是因科场 失意而成为村学塾师),自1852年以来他一直未曾介入运动。在香港期间跟他相过从的,最初有新教传教士瑞典人韩山文,后来有包括苏格兰汉学家理雅各在内的伦敦会的一些成员。他除神学以外,还探讨了西方的科学和政治经济学,这些研究不仅使他成为太平军人物中受教育最广泛的人,也使他成了中国最早介绍西方文化的人士之一。1859年4月当他最后安全抵达南京时,受到了天王热情的欢迎,并被擢升为最高行政长官,受封为“干王”。

洪仁玕在1859年发表的《资政新篇》中概括地提出了强化中央集权、采用西方技术以使中国经济和交通现代化以及发展与西方列强友好关系的政策。洪仁玕所提出的开设现代银行、颁发专利权、建造铁路和轮船以及发展采矿业等项建议表明,他对西方力量所在的若干因素抱着全心全意的、虽然认识很不全面的赞赏态度。这些建议是太平天国经济理论的一个重大转变。洪仁玕在另一部著作里提出要在太平天国考试制度方面实行一些重大改革,目的在于倡导一种更注重实用的文风并促使文武结合。新型的太平军的杰出之士应当是,文“可兼武,韬略载在诗书”,武“可兼文,干戈化为礼让”。①此外,洪仁玕孜孜不倦地争取中国正统的优秀之士来效忠,根据传统的种族理由重新向他们发出呼吁。

到1860年中期,太平天国在江北的军事胜利虽然解除了清朝对它的一些战略要地的压力,但它并没有建立起可靠的经济基础。更重要的是它未能占领湘军在长江中游的防区。在安徽新增加的兵力大部分是政治上不甚可靠的捻军(他们不久又投靠了清朝),这也使太平天国不能长期依靠此地,把它当成作战基地。不过江南大营于1860年5月的再次被摧毁,大大振作了太平军 的士气,于是洪仁玕便策划了一次规模很大的战役以征服长江三角洲地区。有了长江三角洲作为经济基地,就可以再度攻占远至武昌和汉口的长江中游地区。洪仁玕认为,据有长江下游城镇的另外一些好处是,太平军将有机会使用西方的轮船,派它们到上游去打仗。

在东面发动的这次新战役很快就初战告捷。守卫句容、丹阳和常州的清朝正规军一片混乱,仓皇溃退。6月2日,李秀成的军队进入苏州,这里是江苏东部的经济和政治中心,又是通向沿海城镇的门户。整个这一地区的太平军将领们为了长期占领,他们励精图治,竭力稳定地方经济和控制农村。他们奉行的政策是尽量不打乱地方社会组织,以期确保各种资源能够源源不绝地流入太平天国的国库。这时的急务只是想把清军赶出沿海城镇。除了想张罗轮船以便溯江而上去作战的计划以外,没有证据表明,洪仁玕和其他太平天国首领都已认识到上海作为外贸收入的来源所具有的长期价值。但必须把上海视为在长江三角洲进行较大规模战役的一部分,于是洪仁玕着手铺平与外国列强交往的道路。可是,洪仁玕为争取外国支持或中立所作的种种努力是建筑在天真的乐观主义上面的,以为西方会把太平军看作是进步的基督教同道而报以同情;这些努力都以失败告终。因为西方列强根本无意同叛乱者合作,它们更感兴趣的毋宁是看到清帝国的力量在长江下游各省份复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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