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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末浙东理学的发展及其影响

2018-07-30 13:55:10来源: 人学研究网 已浏览人数:
在宋濂的天道观中,比较多地讲到了 元气 ,他一般不说是理,而是说 天地之心 看上去与程朱对天理的描述不完全一样,但大体上还是没出程朱理学的范围。

朱学即程朱理学在元代成为官学,其影响遍及朝野。从太学到乡学,师徒讲诵多以朱学为则,致使朱学的信从者日多,从而造就了一批饱饫朱学的理学名士。其中被称为 渐东四先生 的宋濂、刘基、叶琛、章溢享有盛誉。

他们对元末明初理学的传授和发展,以至使其成为占绝对统治地位的思想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宋濂、刘基等学成于元代后期,属金华朱学一系。虽其晚年用世仕明,但从思想史角度来看,当列于元末。故此,专辟一章,讨论宋、刘的理学思想,从中可以看到理学在元末明初发展的大致情况。

一、折衷儒佛、调和朱陆的宋濂及其理学思想

宋濂(1310- 1381年),字景濂,浙江金华人。学者称潜溪先生。《明史》有传。

宋濂大半生是在元代度过的,在元代后期,已是 名震朝野 的学者。

元廷曾召以翰林院编,但他推辞未就。其时他已看出元朝衰落的趋势,遂隐居于浙东龙门山,读书著述,静观时变。他的大部分理学著作,就是在他于山中韬光匿迹之时写成并刊刻行世的。

元惠宗至正二十年(1360年),朱元璋取南京,称吴王,召纳儒士,始建政权。时已五十有一的宋濂,看出朱元璋有代元定鼎之势,遂出山应召。

始受命任江南儒学提举,此后不断升迁。历任翰林学士、嘉议大夫、知制诰、兼太子赞善大夫,并总修《元史》、 大明日历 兼修 国史.为明初 开国文臣之首 ,深得朱元璋器重,尊同太师。 一代礼乐制度,濂所裁定者居多 。仕明十有九年, 制度典章,灿然大备 。尤其他常向朱元璋讲论先王之道,孔孟道统,使这位开国皇帝也懂得理学是治心之要,治国之本。

其后几部理学《大全》的颁定,与宋濂等人对理学的鼓吹有很大关系。晚年 诏以年老致政还家 ,途中得疾而逝。至明中期,追谥文宪。

关于宋濂的学术渊源,《宋元学案》有如下记述: 文宪之学,受之其乡黄文献公(溍)、柳文肃公(贯)、渊颖先生吴莱、凝熙先生闻人梦吉。

四家之学,并出于北山、鲁斋、仁山、白云之递传,上溯勉斋(黄榦),以为徽公(朱熹)世嫡。 可见其为金华朱学的承传人物。他还受学于吕祖谦的后学李大有,为 吕学续传 他对于佛、道二氏,尤其对于佛教典籍,也是潜心研读,颇有心得。他对佛学的吸取,特别是佛典中的 明心见性之旨 ,对其理学思想的形成有很大影响,致使在他的文集中,充满了佛学气息。

宋濂著有《潜溪集》、《翰苑集》、《芝园集》、《萝山集》、《龙门子》等合一百四十余卷。明嘉靖年间又辑其所著为《宋文宪公全集》五十三卷。

1。宋濂的天道观在宋濂的天道观中,比较多地讲到了 元气 ,他一般不说是理,而是说 天地之心.看上去与程朱对天理的描述不完全一样,但大体上还是没出程朱理学的范围。

宋濂在谈到太虚何以运动时说: 太虚之间,一降一升,而能橐籥于无穷者,非气母也耶?气母之所孕,其出无根,其入无门,而其应也甚神。人能察乎阴阳之变,而不凝带于物者,其知鬼神之情状矣。 这里所谓 气母 ,原本医家与早期道家用语。《黄帝内经?素问》中即有所谓 气者生之母也 的说法,道家又称 气母 为 元气 、 一元之气.宋濂在《夹注辅教编序》中亦以 一元之气 来表述与上引一段相同的意思。他说: 殊不知春夏之伸而万汇为欣荣,秋冬之屈而庶物为之藏息,皆出于一元之气运行。

气之外初不见有他物也。 实际上,宋濂是把 气母 与 一元之气 等同使用的。

宋濂认为,宇宙太空之间的升降运动和四季庶物的欣荣藏息,是由于 一元之气运行.何为 元气 ?他称其是 其出无根,其入无门 ,无涯无际,人不能察觉它,但它确是存在的。所谓 不滞于物 即它可能是在物之上或者是在物的背后,它只是宇宙运动、万物生息的原因。由此来看,宋濂所谓的 元气 ,不像是最初的物质性的气,它与王充、张载等提出的元气自然论的那种元气不同,它是一种在宇宙间具有主宰意义的精神。

显然,宋濂的元气说,糅和了道教和程朱的说法。 元气 一说,在古代思想史上曾作为自然物质概念使用过,有时用来指形成天地万物的原始物质,有时用来指阴阳二气混沌未分的实体。但后来出现的道教,则把它作为某一种假设的概念使用。如五代的道士杜光庭就说过: 道本包于元气,元气分为二仪,二仪分为三才,三才分为五行,五行化为万物 ,而 元气无形,不可名也 。唐代僧人宗密在其《原人论》中也曾说过, 元气 是 从心之所变 ,是心与现象即所谓 法界 之间的精神媒介,它与心一样也是虚幻的。而程朱则以道教的元气论来谈所谓 乾元一气 、 一元之气 、 元气 等等,以此作为理与万物之间的过渡,理是气的根本,是万物的道理、极则,它不能直接生出二气、五行以至万物。所谓理先气后、理生气之说,只是从逻辑上讲的。但是,程朱为构造这种逻辑,故借取道教元气论,作为理与气、理与物的沟通环节。故而,这个元气也就比理要具体一些,具有能动、能生的特征。但这个元气仍然是一种与理相接近、作为万物之先的精神。而这个能动能生的精神性的元气背后,又是寂然不动的理作为根本。

由上述道教到程朱的元气说,可以体会出宋濂的元气说与程朱的元气说,基本上意思一样,只不过较之理要具体一些,因而成为理与万物之间的逻辑中介。不过宋濂不说是理,而是说 天地之心 ,其实,在他那里二者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在宋濂看来,有了元气就有了万物和运动。但何以有了元气就有万物和运动?朱熹说这是在天地之间有一个所谓生生不息的 天地之心 (又称 生物之心 ),它体现天地之间的仁、德,故有所谓 仁者,天地生物之心 的说法。宋濂对这个生生不息的 天地之心 很重视。他在疏释 天地之大德曰生 时说: 夫生者,乃天地之心。其阴阳之所以运行,有开阖、惨舒之不齐,盖天地之心生生而弗息者,恒循环于无穷。 按照宋濂的意思,阴阳所以运行、开阖,是由于生生不息的 天地之心 在起作用,从而使整个自然界充满生意。而这种生生无穷的 天地之心 ,通过元气体现出来,因此,元气也就能够产生万物和运动。总之, 天地之心 是元气的主宰,是元气之所以然,亦即宇宙之根本。它与天理一样,具有绝对的本体意义。

2。宋濂论 吾心 宋濂认为,求道问学,修养道德,就在于体验和获得天地之心 ,从而实现 君子之道.人之所以能体验到 天地之心 ,是因为吾心 本具一切。

他提出 吾心 本具 太极.他说, 天地一太极也,吾心一太极也,风雨雷霆皆心中所以具。苟有人焉不参私伪,用符天道,则其感应之速,捷于桴鼓矣。由是可见,一心至灵,上下无间,而人特自昧耳。 ②这里意思是说,人之所以能够与天地之 太极感应 而 桴鼓 相应,就是因为 吾心 本具 太极.若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是 吾心 洁净莹彻, 不参私伪 ,不杂入私性伪妄,这样方显出 吾心 之 至灵 ,就能与天地 上下无间 ,天人合一。由此可见,宋濂所谓体验 天地之心 ,体验天地之为一太极,原不过是抒发 吾心本有的 天地之心 而已。因此,他提出要识心、明心。

宋濂还提出 吾心 为 天下最大 的观点。他说: 天下之物孰为大?

曰:心为大,……何也?曰:仰观乎天,清明穹窿,日月之运行,阴阳之变化,其大矣广矣。俯察乎地,广博持载,山川之融结,草木之繁芜,亦广矣大矣。而此心直与之参,混合无间,万象森然而莫不备焉 。此心所以为天下最大,所以能仰观俯察,是由于此心能与天地相参应合之故。不仅如此,在他看来,此心之所以能与天地相参,乃是由于此心本身。他接着又说: 非直与之参也!天地之所以位,由此心也;万物之所以育,由此心也。 因为天地万象原来就在此心中,故天地万物 所以位 、 所以育 ,是 由此心也 ,而不只是此心与天地参。他进而指出,只要此心一立,则可以治国,可以成尧、舜。如他说:心一立,四海国家可以治,心不立,则不足以存一身。使人知此心若是,则家可颜、孟也,人可尧、舜也,六经不必作矣,况诸氏百子乎?……四海之大,非一物非我也。 心既万能又万有,本具一切,所以心为最大。

何为心?宋濂在《萝山杂言》中描述说: 至虚至灵者心,视之无形,听之无声,探之不见,其所序一,或触焉,缤缤萃也,炎炎乎热也,莽莽乎驰弗息也。 心本来是 视之无形,听之无声,探之不见 的虚寂体,一旦遇到外物,本来无声无息的心就 缤缤 、 炎炎 、 莽莽 地动起来了。

这听起来确有些玄妙。宋濂于是形容心像一面镜子, 如鉴之明也,万象森列,随物而应之。 当心遇外物而动时,就显现出心本具有之万象,其能 无大不包,无小不涵,……举有不能外者。 在这里,宋濂心如镜子的比喻,绝非是说心能反映外物存在,而是正相反。他说心遇物而动,显现万象,是说物由于心的活动而显示出它的存在。像镜子一样,被照现的世界万象,原来就在镜子本身,实质上,这个比喻所含的意思是:万物的存在是心活动的结果。心不动,万象俱寂;心一动,则万象森列。

宋濂讲到了心与理的关系,尽管他对理这个范畴论述不多。他认为,心与理有相通的地方,但究非一物。他说, 心存则理之所存 ,若心之不存,则理无安顿之处。显见,心是主要的,而理从属于心,心涵盖着理。正因为心是涵盖理的,所以宋濂很少谈理。

前边已讲过宋濂所谓的 天地之心 ,它与 此心 、 吾心 是何关系呢?在宋濂看来,都是同一回事。他引陆九渊的话说, 前乎千万世 、 后乎千万世 ,是 此心同、此理同 ,四海 有圣人出焉 ,也是 此心同,此理同。即他认为,吾心同于圣人之心,同于亘古以来之心。 天地之心 当然也与我心同、理同。所以, 此心 、 吾心 就是圣人之心,天下之心、古今同一的心。总之,此心非小我之心,而是大我之心,它不会因人生短暂而消逝,而是永恒存在的。

3。宋濂论识心、明心的方法因为 吾心 本具一切,所以吾心自有 至宝 ,可惜人们 不自知 。

这就需要认识它。由此宋濂提出以佛资儒、儒佛并用的识心、明心的方法。

宋濂的识心、明心之工夫,就是向内冥悟。这种方法首先是使同万象世界相接的心,回到所谓 常寂 的状态,他认为,心在 常寂 的这一静止状态中,才能光明莹彻,显出 真知之心.这就把人的思想、精神同实在的万象世界分离开来,以超乎万象世界。如何做到这一点呢?过去周敦颐有 立静 法,程颐有 主敬 法,而宋濂,据他说是取 佛氏空寂之义 ,其法是从所谓 不二法门 入手。何谓 空寂之义 ?主要是指 荡名相之粗迹.宋濂在《送璞原师还越中序》中说: 盖宗儒典则探义理之精奥,慕真乘则荡名相之粗迹。二者得兼,则空有相资,真俗并用,庶几周流而无滞者也。 宋濂从儒佛相资、真俗并用的关系上,谈学道者在儒、佛中如何 二者得兼 的问题。在儒、佛二者当中兼取什么?他认为,在儒学中当探取 义理之精奥 ,而对佛教,是取其 荡名相.这里, 荡名相 是宋濂以佛资儒、识心、明心的关键。所谓 荡名相 ,原话是 慕真乘则荡名相之粗迹 , 慕真乘 ,即向往 真乘. 真乘 即佛徒修道中经过 声闻 、 缘觉 之后的最高境界。要达到这一步则需要 荡名相之粗迹. 荡 意即荡除、清洗。 名相 之 名 ,即物的名称、概念、 相 即物相,物的形象。 荡名相 亦即清除 名相.所以要清除 名相 ,按佛教的解释,因为映入人心,扰动人心的,就是这些代表物的 名相.清除了 名相 ,人心即可归于虚寂。清除的办法就是要认识到它不真实,不可靠。这就是为何宋濂称其为 粗迹.若人们能认识到那种映入人心的 名相 是不真实、不可靠的,是一种虚幻,则 万物安在? 蒙蔽人心的物就从人的认识中自然而然地被排遣了。这就是宋濂兼取佛教的 荡名相 ,并以此作为他识心、明心的方法。这种方法,通过对物和物的名相二者离两边的所谓不二法门,以排除心中之物。实际上,这是把现实世界中的人心虚空化了。他认为这样就可以清除物欲,使心能莹彻不昧,显出 真知之心 ,从而达到识心、明心之目的。

佛教讲的不二法门的 中道 方法,实与儒家治心养性的修身方法难以相符。佛教的方法是出于超世脱俗,而儒家的方法是出于维护现世的礼义纲常。宋濂却以佛教的方法加以损益,作为儒家识心、明心的方法,这里面是有其思想渊源的。他认为,儒、佛本来就是 同一 、 本一 的。他说: 西方圣人以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也,无非觉悟群迷出离苦;中国圣人受天眷命,为亿兆民生,无非化民成俗,而跻于仁寿之域。前圣、后圣,其道揆一也。……礼乐刑政……,实与佛同一。 他还有言: 天生圣人化导蒸民,虽设教不同,其使人趋于善,道则一而已。儒者曰:我存心养性也;释者曰:我明心见性也。……(儒)修明礼乐刑政,为制治之具;(佛)持守戒定慧,为入道之要。一处世间,一出世间……,而趋于大同。……儒释一贯也。 宋濂与之类似的说法在其文集中很多,如还有 鲁典(儒典)、竺坟(佛典),本一涂辙 等等。在这里,我们可以明显看到,宋濂强调儒、佛 本一 、 同一 、 一贯 ,其意在于强调儒学不过是 化民成俗 的伦常, 礼乐刑政 的 制治工具 ,而佛教是能 觉悟群迷 ,能入人之心,因而是 入道之要.可见,在宋濂的心目中,似乎佛教比起儒学来更高明,作用更大。因此,他说佛教 有补治化 ,还称佛子 身居桑门,心存孝道 ,也有 忠君爱物之心 。宋濂所说,还仅是从社会治化和人伦方面而言,若从思想作用方面来讲,佛教就不仅仅是 有补治化 ,而是必须以佛资儒的问题了。这是他从儒、佛 本一 、 同一 当中提出来的。

宋濂在论识心、明心的方法对,以佛氏 荡名相之粗迹 的空寂之义,怀疑外物的真实可靠性,这同理气皆实的理学观点相矛盾。朱学认为,万物与理一样是实在的,只不过前者是后者的体现罢了。若按照宋濂的意思,视物为虚幻,那岂不是把客观世界,连同世间的封建制度和伦理纲常都否定掉了?其实,宋濂尽管 佞佛 ,可他毕竞不是披着袈裟的高僧,仍然是一位俗世的儒者,一位理学家,所以不能设想他会否定世间的封建制度和伦理纲常。他虽以佛教为 入道之门 ,但并没因此否定俗世、否定人伦,反而利用佛教的思辨哲学,来论证 真知之心 是绝对的、永恒的;而与之相依存的世间人伦,同样也是绝对的、永恒的。因为 空有资相 ,两者是互相对待的,没有 有 ,则不可能有 无 ,没有 无 , 有 也无从相形。

既然 空 的 真知之心 是永恒的、绝对的,那么 有 的世间人伦当然也是永恒的、绝对的。由此可见,宋濂所求得的 真知之心 ,虽与程、朱的天理不同,但在为封建制度进行论证方面,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前边讲过,宋濂主张从人的主观认识中排除外物,他进而主张,对人的主观认识本身也要加以排除。这样,就可以在主观之心中,泯除是非,入于天人凝合的 物冥 境界,剩下的才是真正的寂然不动、没有是非的心。简言之,这又叫作 忘我.做到 忘我 ,不执著于我,才能达到天人冥合。

而要达到这种天人冥合状态,需要经过一番 默坐存诚 的神秘体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屏除外界的止观坐禅法。他言到: 必处乎重山密林之中,木茹涧饮,绝去外缘,而直趋一直之境。水漂麦而不顾,雷破柱而弗惊。久之驯熟,忽然顿悟。 这种屏息冥悟之状,据宋濂形容,是 敛神功于寂默之中,昏昏冥冥,万象虽具,不见其迹。 宋濂这里讲的屏绝人烟、在冥冥中顿悟,实际上是一种直觉方法,因而他所谓顿悟,不可能离开主观意识进行。

也就是说,他所主张的对自身主观认识的排除,其所要排除的是执著于物、累于物的那种小我之心,以谴其是非之扰动,使我心即主观认识摆脱物的制约。这样就可使我心能涵盖天地,成为天地之主宰,成为绝对精神之大我之心,亦即 真知之心.因此,他排除的只是与物相联系的认识,而非认识的主体。若排除认识的主体,其所谓 吾心 为 天下最大 、 吾心 自有 至宝 以及在冥冥中 顿悟 之类,也就无从谈起了。若如此,理学家所谓养心也就无有所指了。

宋濂提出吾心为天下最大,而求吾心之方法是用佛教不二法门的向内冥求。可见,就理学流派上说,他是偏重于心学的。宋濂虽师承金华朱学,但其思想与朱学不尽相同,而他虽非为陆学传人,但其偏于向内冥求,与真求本心的陆学又有诸多相似。从其思想看来,他同主张朱陆合流的吴澄、郑玉等人很相接近,对于朱陆异同持兼综和会的态度。

我们知道,元代延祐科举,把程朱理学著作列为试士程式,悬为令甲,使程朱理学开始成为官学, 定为国是 ,而 论心 之陆学则长期受到压抑。宋濂评论说,陆学求大本大原,发明本心,卓然有见,它没有朱学那种因泛观博览而产生的漫漶支离之弊病,但陆学也有缺点,缺乏朱学致知的下学功夫。在他看来,学问应以明道,不要徒守门户,党同伐异。

从理学的发展史来说,宋濂这种调和朱陆的倾向,反映出元末乃至明初理学,在儒、佛更趋接近的情况下所出现的一种思想动向。虽不能说当时的理学皆为如此,但至少可以说明部分理学家所重视的不是朱学繁琐的格物穷理,而是向内的身心冥悟。这一从元代开始的朱陆合流的趋向,不能说与明中期出现的王学没有关系。王学既承继陆学的本心论,又浑融了朱学理气、理欲说,很能说明这个问题。

二、一代宗师 刘基及其理学思想

刘基(1311- 1375年),字伯温,处州青田(今渐江青田县)人。《明史》有传。

刘基14岁入县学读书,从师受《春秋经》,后从郑复初受濂洛之学, 闻濂洛心法,即得其旨归.元至顺间举进士,后历官元朝江西、渐江县丞、儒学副提举、元帅府都事等。后因与当道不合,遂辞官还乡,隐居著述。

元至正二十八年(1359年),朱元璋取处州,遣使征刘基及龙泉章溢、丽水叶琛、浦江宋濂。次年,四人至建康。刘基从此作了朱元璋的幕僚,时年已48岁。在朱元璋麾下,很受器重,被视为张子房。明初开国,历任御史中丞、赞善大夫、弘文馆学士。洪武元年(1367年)辞职。洪武3年,刘基被封为诚意伯。洪武八年卒,谥号文成。

刘基与宋濂同是明初开国时期的理学家,他承先儒理学之统,为明一代宗师。二人比较而言,宋濂佞佛,刘基近于道,他们的理学思想不尽相同。

刘基著述不少,多成于元代。明成化年间辑其所著为《诚意伯刘文成公文集》二十卷。其中反映理学思想的,主要有《天说》、《春秋明经》、《郁离子》等。

1。刘基的天道观刘基的天道思想,主要体现在他对气或元气的论说上。他认为,天地万物来源于气或元气。他说: 夫天,浑浑然气也,地包乎其中,气行不息,地以之奠。合而动焉,岂地之自动乎? 这就是说,茫茫的天,只是气不息地流动着,由于它包围着地,气动地也就动起来。他比喻说,地之在气中, 犹舟之在水,其动也由乎水,非舟之动也 。基于此,他谈到人与物的形成和天之气的关系。他说: 天以其气分而为物,人其一物也。天之物异形,则所受殊矣 ; 人之得气以生 , 物受天之气以生 。这也就是说,在天地之间,人和万物皆为气化所生。他概括说: 天下之物,动者植者……,出出而不穷,连连而不绝,莫非天之气也。 刘基所谓 天之气 ,究竟为何物?在我国古代,气的观念起源甚早。

有的思想家曾把气看作是构成万物的始基物质。刘基的 天之气 若是,则可以说是物质性的。然而,在刘基所说的茫茫天之气当中,还存在着一种起主要作用的 元气.他说: 物之大者一,天而无二。天者,众物之共父也。神仙,人也,亦子(天之子)之一也,能超乎其群,而不能超乎其父也。

夫如是,而后元气得以为之主,不然则非天矣。 他这里讲的天,是天之气的天,即他说的 天,浑浑然气也 ,不是虚无,而是实在的天。他认为,天是 众物 即万物之父,包括神仙在内皆为天之子。如是,则可以说,是元气长为之主 ,即认为天之主是元气。元气为天之主,亦即元气是天之气的主宰。那么,何为 元气 ?刘基说: 有元气乃有天地,天地有坏,元气无息。 可见,元气是先于天地即已存在的。所谓 天地 ,乃指万物。

天地万物之形成,是茫茫天之气所化生;元气则是茫茫天之气所以能化生万物的原因。元气又是永恒不息、永恒存在的。 元气未尝有息也 , 元气不汩 ,此不单指运动不息,而亦含有不熄长存之意。这同他所说 天地有坏即天地万物可以毁灭是对应的。这也就是说,有形之天地万物有生有灭,而在其上的元气则永恒不熄,永恒存在。从刘基此番论说中可以看出,元气是在天地万物之前就存在了,而且是永恒的,具有主宰的作用,因而元气是万物之根源。

不过,在刘基那里,元气还不是绝对本体。绝对本体是理。按刘基的意思理解,元气与理的性质很接近,具有理的特征。因为在刘基看来,元气是在万物之先的,是天之气化生万物的原因。但元气毕竟不是理。他说: 天之质,茫茫气也,而理为其心,浑浑乎为善也,善不能自行,载于气以行。 意思是说,构成天的材料是茫茫之气,而理是它的心,它的根本。理是心,同元气为天之气的 正气 , 长为之主 并不矛盾。在刘基的心目中,是把理当作绝对的主宰,茫茫天之气也在其主宰之下。但理只是天地万物的 所以 、道理,它并不能生化万物。而元气则具有能动、能生的特性,故其使茫茫浑浑的天之气得以化生万物。因此,元气是在物的世界中理的体现者。

总之,在刘基那里,元气既有理的特征而接近理,又靠近实在的天之气,成为气中的 正气 ,而 长为气之主.因此,刘基对元气性质的规定,基本上是因袭程朱的元气说,并没有把它作为物质概念使用。在他的天道观中,仍然以理为绝对本体,为其哲学的最高范畴。

2。刘基论心性和道德修养刘基认为,理为天之心,随着气化而流行于万物,也包括人在内。他说: 人也者,天之子也,假乎气以生之,则亦以理为其心。气之邪也,而理为其所胜,于是乎有恶人焉,非天之所欲也。 气有邪正,人之禀受不同,故人有善恶。理本善,虽流行而为其心,但往往又被邪气所胜,故人有不善。

这不是天有意如此,而是自然的气运。这里实际上谈的是气禀物欲和气质之性的问题。

关于人性,刘基除了讲先天气禀的原因外,也强调后天环境习染的重要性。他注意到后天对人性的影响,发挥孔子 性相近,习相远 的思想,提出 性迁于习 的看法。譬如鱼,鱼被小池牢笼,然却竟觉悠游自乐,久之成习,改变了本性。再如鸟,其本野飞高翔,一旦被置于笼中,久而驯之, 惯而乐生 ,既习而耽之矣。 此就喻人性而言,其中有合理成份。照此继续走下去,很可能导致后天环境论,从而冲淡以至否定先天禀赋的命定论,以至动摇理学的人性论。但刘基在说明外物(环境)所以移其性的原因时,却归结为人性惑于物所致。由于人性坚守不固,外物才使之迁移。他说: 其(指人性)守不固,而物得以移之矣。 所以,关键不是外物移其性,而是人性 蛊于物.而物能否移其性,在于 自我.他很明白地说: 人心之贪与廉,自我作之,岂外物所能易哉?因此,归根到底,不是 性迁于习 ,不是环境的原因;环境习染之所以起作用,是 心志 之抉择。所以刘基提出,固其心志,养其心志,是道德修养的出发点。

刘基在论及道德修养时,强调 敬以一之,仁以行之。立乎大,不遗乎细;严乎内,不驰乎外。 所谓 立乎大 ,也就是立心,重内而不外骛。

所以要立心,因为心如海洋,无限广大。他说: 夫志,道之正也,立乎其大,而小者不遗,斯得之矣。是故天下惟海为大,求其大而不于海,非知大者也。……是故知学,斯知之矣。 大海无所不包,其至大幽深。心如大海,一切无不在其中,包有天地万事万物。所以,求心即可以知 道.如何求心,这就涉及刘基所谓 敬.敬即敬内。他说: 敬也者,其万事之根欤?故圣人之语君子曰:修已以敬。故禹、汤以克敬而王,桀、纣以不敬而亡。自天子至于庶人岂有异哉? 按刘基的说法,敬之要即 克臧自我,否臧自我 ,就在于自我 克念. 克念 就是绝外心虚,使心静无物。这叫虚其心;虚心才能纳理;心能纳理才实在。可见,刘基强调的是离物内求的修养方法。

刘基主张 敬以直内 的工夫,与朱学不尽相同。朱熹讲敬,强调 不当专在静坐,须于日用动静之间,无处不下工夫.他反对兀然端坐,以心观心。而刘基讲敬,强调默坐澄心,离开日用动静,注重向内的冥悟。这有似陆学的 发明本心.不过,陆学主张理在心中,心外无物,而刘基是讲理在人心,亦在万物,承认物物有理。所以,刘基的 敬以直内 、 求诸心 是似陆非陆。

刘基也论及格物致知。他说: 观其著以知其微,察其显而见其隐,此格物致知之要道也。 他还说: 儒者之道,格物以致其知,贵能推其类也。

故观水而知学,观耨田而知治国,善推之而已。 他的这种由外及内,由物而推其知的思想,显见是沿承了朱熹 格物致知 、 内外兼进 的观点。

但他又认为由物求知往往不是真知。若径求诸心,则可彻见真知。他在登清远楼时曾说过这么一段话: 楼之名,子与之也,我安能知子之意哉?且盈目皆山水也,我安知其孰为清孰为远也?今夫天清而望远,无远之弗见也。

及其云雨晦冥,则所谓远者安在哉?请无求诸目,而求诸心。 这段话的意思是:要想知道楼名何意、山水清远,当不依赖闻见,而应 求诸心 ,求心比察物更真切。闻见察物往往受不定因素的干扰,故闻见不一定可靠,实际刘基是讲人的感觉是不可靠的。他由此怀疑感觉,相信心知。这一点倒有些像陆学。陆九渊强调一切知识和真理都在 吾心 中,因此,只要 切己自反 ,悟得本心,即可 心明 、 知理.但刘基怀疑感觉,如果由此而抛弃对外界事物的认识,就否定了心知的感性来源,也就无所谓真知了。

3。刘基治《春秋》刘基少习《春秋》并以《春秋》学中举。身后留有两卷四十一篇《春秋明经》。

理学家治《春秋》,大多是 借事明义 ,至于 其事合与不合 , 本所不计。 刘经治《春秋》也是如此。

刘基视《春秋》为理学之经典,并直接用理学思想改铸《春秋》经旨。

他在《春秋明经》中说: 《春秋》之作,无非为存天理正人伦计也.具体说,《春秋》讲 明明德 、 亲亲之心 ,以及 推己及人 的忠恕等,刘基论及甚多。今仅择其要述之。

关于天人感应。天人感应的思想,在先秦古籍中已有所见。至汉代董仲舒,天人感应说臻于成熟,成为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其后,感应论又与道教互相参取,在儒学中相沿不绝。到了刘基,他也热中此道。他说: 天人一理,有感则有应 ,若不能 深明 此理,则 不可以言《春秋》也。 在《春秋明经》中,刘基以气的感应论来阐明理学上的天人关系。他说,人有嗟怨之气,则与天上的阴气邪气相感,即所谓 怼(duì,音对,怨恨)

怨之气积于下,而阴阳之气沴于上 ,而 愁叹之声,怨愤之气,上彻于天,而戾气为之应.这就是 天之于人,各以类应.。由于天人之间,怨邪之间相感相应,于是就有饥旱的灾异。但是,若人心修养,至于心清无欲,处事泰然,则其和气与天上的正气相感而有祥瑞。刘基说这是 天人相与之理.天人相与 ,指天人之间的相互关系。刘基在《文集》中曾谈到, 气,母也;人,子也。母子相感,显微相应,天之理也 。天人相感犹如母子相感,此是 天之理也.刘基以这种气的感应论来解释风雨雷电等自然现象,反对有知觉的灵魂鬼神。他说, 人受之气以为形 , 及其死而复于气 ,故 人死为鬼者罔也.所谓魂,是 人得气以生 才有,魂犹如火,火随木之生灭而生灭,故人死魂散, 复于气 ,并不为鬼。关于神,他说, 夫神也者,妙万物而无形,形则物矣.天地间的事物,有 有形而有质者 ,有 有形而无质者 , 有暂者,有久者,莫非气所为也。气形而神寓焉,形灭而神复于气。 即是说,气形为神,形灭,神复为气。因此,刘基反对世俗对鬼神的迷信。但他根据气聚为人、人死为气的观点,认为邪气、阴气可聚为恶事,坏人。不过, 邪气虽行于一时,必有复焉.它们终究要复散为气,只是 有迟有速 而已。刘基还谈到对祭祀的看法。他认为,既然死复为气,安有灵魂存在?人们祭祀先王、先祖,并非是祭祀先王、先祖的魂灵,只是表示 考试 、 致诚 而已。这也就是刘基在《春秋明经》中所说的,是继嗣者 考思之诚 ,用以感召己心的一种心性修养方法。而活着的人之所以能与祖先之间相感,这是 同气相感之妙 。

刘基关于辟鬼神与祭祀之说,基本上本于朱熹的说法。朱熹说,鬼神是气的屈神,其魂魄是气聚即有,气散则无,并非能离开人而 截然自为一物.至于祭祀,不过是人心的 感格 ,用以追念先王、先祖的精神,以 传圣贤之心 ,是祭祀者作为 唤醒此心 的一种道德修省方法。

关于 排夷 、 仇夷 的思想。在传统儒家思想中,有着 用夏变夷 的尊王大一统观念,也就是用周天子之礼乐,由近及远,向外推化,由其国而诸夏,由诸夏而至夷狄,使之统一在周天子的礼乐之下。后来因为边陲少数民族有时强大,竟能入主中原,在一些儒士看来, 用夏变夷 、推行王化已经行不通,于是提出如何防止夷狄 猾夏 的问题。他们把当初 变夷 变成防夷、排夷、以至仇夷。这种思想在辽、金、蒙古人先后多次进入中原之后尤为突出。胡安国所撰《春秋传》可以说是这一思想转变的代表作。胡氏把《春秋》原来推行王化的 变夷 思想,变成了 排夷 以至 仇夷.但刘基《春秋明经》中, 排夷 、 仇夷 的思想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基借《春秋》喻当世。他说,春秋诸夏侯国与 蛮夷 秦楚的交往,是蛮夷猾夏,寇贼奸宄。惟是大侯小伯所当攘斥 。迨秦、楚日强,屡败诸侯伯,侯伯不得不至秦、楚拜聘。刘基称这些诸夏侯伯 不守中华之礼,而用夷俗焉,一变于夷,是弃也 。他认为,这种拜聘 蛮夷 秦、楚,就是 用夷变夏 ,而照《春秋》大义,蛮夷应遭攘斥。他还反对 外夷 用夏礼,认为他们用了夏礼就会强盛,使中国不能御侮,那就成为夏盛衰之大机。因此,他主张 华夷之势不两立 ,不让 蛮夷 接触中原文化。这显然不同于推行王道的大统一思想,与《春秋》 经旨 不符。这一点的确是胡氏《春秋传》所不及的。刘基就是以这种思想看待反元斗争的。在后来为朱元璋草拟的讨元檄文中,他提出了驱逐挞虏,恢复中华 的口号,具有很强的煽动性。

上述可见,儒家学者对《春秋》乃至六经的疏解、改注,是随着当时社会现实的政治需要而变化的。刘基的《春秋明经》就迎合了这种需要。

宋濂、刘基作为明初开国名儒,影响至巨,流风所及,致使理学人物一时并起。他们虽成于元代后期,但却是明立国以后理学的传授者和中坚人物,为朱学在明初成为统治阶级的统治思想,起了重要的作用。

三、元代陆学的传播与影响

陆学(也称心学)是南宋哲学家陆九渊创立的一个理学流派,它与朱学在思想体系和方法论上有所区别。在南宋中期,朱学和陆学对学术界都产生过很大的影响,皆为显学。然而进入南宋末期,二家的地位和影响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朱学盛行,陆学衰微。到了元代,陆学更是一蹶不振,虽有 承传 若断若续,但其影响无法与朱学相比。

究竟何以有这样的变化,当时有人曾分析说: 顾其学(陆学)不如朱学之盛行者,盖先生(陆九渊)不寿,文公(朱熹)则高年。先生简易不著书,文公则多述作。先生门人不大显,朱门则多达官羽翼其教,是以若不逮。 这种分析确也有几分道理,但还不是朱陆盛衰的根本原因。朱学之所以兴盛,陆学之所以衰微,关键在于当朝统治者的态度。

宋宁宗时, 庆元党禁 ,朱学被视为 伪学 而遭禁。理宗即位,却崇尚朱学,朱熹还被追赠为太师,封国公,与周敦颐、二程、张载一起从祀孔子。朱熹的著作也由官府刊行于世,科举考试也以朱注儒家经典为准。如此一来,不为统治者重视的陆学当然就被冷落一旁了。特别是到了元代,元世祖忽必烈重用程朱理学人物。根据许衡等人的建议,建立国学,并以朱熹的著作为基本教材。元代中期,恢复科举考试,朱注《四书》、《五经》被指定为考试的主要内容。当时真可谓 海内之士,非程朱文书不读。 元代中叶,以理学名家十人 从祀 孔子,其中惟独没有陆九渊,明显表现出元代统治者对这两个理学派别的好恶。也就是在元代,朱学开始成了钦定的官方哲学,居于统治地位。而这时的陆学则更加衰落。正如吴莱所言: 自近年科举行,朱学盛矣,而陆学殆绝。 尽管如此,陆学也并没有完全失传绝迹。实际上,陆学始终流传于民间,尊信陆学之士尚有人在,陆九渊的思想仍有一定的影响。元代理学的一个重要特点,是 朱陆合流 ,这本身也就是对陆学地位的一种肯定。

元代陆学的代表人物和主要传人,有刘壎、陈苑、赵偕等人。

捍卫陆学的刘壎

刘壎(1250- 1319年),字起潜,江西南丰人。学者称水村先生。他的著作今存有《隐居通议》、《水云村泯稿》等。

刘壎是元初江西地区颇有名气的儒生。他 尊陆九渊为正传,而援引朱子以合之。在他所处的时代,朱学大盛,陆学受排挤。而他却崇尚陆学,并竭力为陆九洲争正统地位。他在《陆文安公祠堂记》中说: 鸿蒙未分,道涵太极。太极既判,首属于群圣贤。自尧、舜叠传,而达乎孔、孟。自孟氏失传,而俟夫宋儒。故有周、张、二程浚其原,而周则成始者也。有朱、张(栻)、吕、陆承其流,而陆则成终者也。脉理贯通,心境融彻,殆天地重开而河洛复泄也。道之统绪略见矣。 依刘壎来看,陆九渊不仅是儒家道统的正传,而且是道统的成终者.可见陆九渊在他心中的崇高地位。鉴于当时陆学失去了道统正传的地位,他时常把朱、张、吕、陆四人相提并论,而其中又推重朱、陆,以朱陆并称。如他说: 乾道淳熙间,晦庵(朱熹)

先生以义理之学阐于闽,象山先生以义理之学行于江西,岳峻杓明,珠辉玉将。一时学士大夫雷动风从,如在洙泗,天下并称之曰朱陆。 但实际上,他更推崇陆九渊,终以为朱不及陆。 当是时虽好尚一致,而英伟魁特之士未尝不私相语曰:' 时好虽若此,要之陆学终非朱所及也'. 这是针对当时由于朝廷支持而朱学大盛,陆学受排挤的状况,有感而发的。在这位 英伟魁特之士 看来,陆九渊 诚一世之天才也 ,认为 陆氏之学,将大明于世。 后来的结果还真被他言中了。明代产生了王阳明的 心学 ,使陆学得以复兴。

刘壎从尊陆的立场出发,论述了朱、陆二家的歧异所在。他说: 朱氏之学则主于下学上达,必由洒扫应对,而驯至于精义入神,以为如登山然,由山麓而后能造绝顶也。故晦庵多著书以开悟学者。然象山每不然之,议其为支离,其鹅湖之诗曰:易简功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竞浮沉。又曰:六经注我者也。陆氏之学则主于见性明心,不涉笺注训诂,而直超于高明正大。然晦庵每不然之,以为江西之学(指陆学)近于禅。 他在《朱陆合辙序》中,还讲有类似的说法:朱、陆之学,本领实同,门户小异。故陆学主于超卓,直指本心,而晦翁以近禅为疑;朱学主于著书,由下学以造上达,而象山翁又以支离少之。 显见,在刘壎看来,朱陆两家从根本上来说是相同的,即所谓 本领实同 ,彼此的区别主要是在为学的方法和途径上。朱学主张循序渐进,学而后知,亦即下学而上达的工夫,而陆九渊议其为 支离 ;陆学则少 支离 ,主张见性明心,豁然开朗,亦即 直指本心 或 简易 的工夫,朱熹则认为其近于禅。对此,刘壎并不否认。对于朱熹认为陆学近禅的指摘,刘壎解释说: 大概性命之学,不能不与禅相近 ,并且也指出朱学的 格物致知 之说也 即释氏名相之说 ;所以他认为,恐怕不能专指陆学为禅,朱学本身也与之有密切的渊源关系。

刘壎的上述议论是有一定道理的。原来,朱熹在认识天理的方法步骤上,是强调由外知以体验内知,即由外界的格物以达到致知的过程。这一过程也叫做致知 、 下学 的笃实工夫,其中一项重要的内容就是读书博览,但后来有些朱学门人,将朱熹的读书博览流为训诂之学,偏离了专事义理的朱学家法,将朱学变得支离繁琐。而陆九渊的门下,也有人把陆氏的 发明本心 ,极端地发展为 明悟为主 、 不起意为宗 ,以至不读书、不穷理,专事打坐工夫。诚如全祖望所说,他们 一往蹈空,流于狂禅。 总之,从南宋到元初,朱学的 格物 更加支离泛滥,陆学的 本心 进一步被禅化。

至于刘壎所言朱学也与禅有关,实际上,陆九渊过去也曾就此与朱熹辩论过。朱熹生前直指陆九渊为禅,陆九渊则反唇相讥,说朱熹 所谓太极真体不传之秘,无物之前,阴阳之外,不属有无,不落方体,迥出常情,超出方外等语,莫是曾学禅宗,所得如此! 对于朱熹 多著书 的做法,刘壎也不以为然,反到赞赏陆九渊: 然陆氏不善著书,惟从原头理会,尝曰:六经注我者也。故罕有传世,而道不显,顾有识者,则服其高明。 可见,刘壎尊陆至何等程度。

以倡明陆学为己任的陈苑

陈苑(1256- 1330年),字立大,江西上饶人。学者称静明先生。没有著作传世。《宋元学案》立有《静明宝峰学案》,以述其学。

陈苑年轻时得陆学著作,读之便尊奉不移。他说: 此岂不足以致吾知邪?又岂不足以力吾行邪?而他求邪? 遂以倡明陆学为己任。他授徒讲学,门生颇众。在当时,由于许衡、赵复等人大力提倡朱学,科举试士亦以朱学为必修科目,士人非朱子之书不读,以作为进身求仗的阶梯。而对陆学绝少问津。陈苑不顾周围的压力,独倡陆学。为重振已衰的陆学,他 困苦终其身,而拳拳于学术异同之辩。 由于他的努力,元代中期,陆学在江西地区一度出现了振兴的现象。正如全祖望所言: 中兴之者,江西有静明,渐东有宝峰(赵偕)。 陈苑的弟子有祝蕃、李存、吴谦,号称 江东四先生.由于陈苑没有什么著作传世,他的思想只能从其门人那里略知大概。据李存所说,陈苑的学说 大抵谓圣贤之业,之见于言语文字者,无非明夫人心,而学者亦必于此乎究。 他所倡导的 明心 ,正是陆九渊的 发明本心.陆氏主张 心即理 ,所谓心亦称本心。他认为一切道德准则均根于本心。所谓 发明本心 ,也就是革除心蔽,清除欲望,彻底反省人所固有的仁、义、礼、智之心,恢复心体的本然状态。陈苑坚持陆九渊的这一思想,同样认为,只要去除私欲,就能究明本心。其弟子李存对此深有所悟,他说: 吾心之灵,本无限碍,本无翳(yì,音亿,障蔽之物)滓,本无拘系,本无浪流。其有不然者,己私赋之也,非天之所予者。 发明本心之后,就可以达到万物皆备于我、我与万物一体的境界。他的另一个弟子有言: 万物皆我,我即万物 ,正是此意。

陈苑重视陆九渊反省内求的认识方法,也认为认识只须内求本心,无须向外探求。这可以从下边他与李存的对话中看出来。李存向陈苑请教, 静明告曰:' 无多言,心虚而口实耳'.未契,复往请之。静明告曰:' 无多言,心恒虚而口恒实耳'.于是夙夜省察,始信力行之难,惟日孜孜究明本心。焚其所著书内外十一篇,曰:' 无使误天下后世也。'在这里,李存请教为学之道,在陈苑的一再启发下,终有所悟,由重外求转而重内省。竟焚毁自家著作,以示 孜孜究明本心 之心。当初陆九渊主张,为学只在于 向内用工夫 ,所以不仅不需要向外探求,而且甚至也无须读书著述。陈苑显然受此影响。总之,在陈苑究明本心之学的教导下,其弟子 笃于陆氏本心之学 ,且 论学以省察本心为主.。

陈苑授徒讲学,独倡陆学。由于他的不懈努力,得以使陆学思想传播, 由是人始知陆学.黄宗羲评论说: 陆氏之学,流于浙东,而江右反衰矣。至于有元,……陈静明乃能独得于残编断简之中,兴起斯人,岂非豪杰之士哉! 虽然陈苑受到如此称道,但其对陆学并无创新,在当时的情况下,其影响终究有限,不过仅是元代思潮中的细流而已。

提倡静坐内省的赵偕

赵偕(?- 1364年),字子永,浙东慈溪人,宋宗室后裔。学者称宝峰先生。他不仕元朝,隐于大宝山之麓,讲道山中。遗著有《宝云堂集》,散佚。清嘉靖年间,其后人编辑残篇,集为三卷,有《赵宝峰先生文集》钞本传世。

赵偕自读杨简《慈湖遗书》后,即宗陆学。杨简是陆九渊的弟子,与袁燮、舒璘、沈焕一起被后人称为 四明四先生 ,在陆氏去世后影响较大。

四明曾是陆学的中心,当时有所谓 朱学行于天下而不行于四明,陆学行于四明而不行于天下 之说。但从南宋末到元代中期,随着朱学在四明的传播,陆学呈现颓势,朱学逐渐占据了上风,致使陆学的学统中断了近百年。私淑杨简的赵偕宗信陆学,经过他的努力,使中断的陆学得以复兴。赵偕的弟子桂彦良,乌斯道等,竭力宣扬乃师的观点,进一步扩大了陆学的影响,但影响所及也仅限于浙东地区。

四明学者,折服本 之说,著力于陆九渊心学的阐发。

陆九渊提出 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 的命题,赵偕对此是亦步亦趋。他说: 万物有存亡,道心无生死 。道心作为本然之体,超越万物,永恒存在,为万物之根源。在赵偕那里,所谓道心就是 吾心.他说: 天地万物有无一体,风云雨露,无非我也。 这里的 我 亦即 吾心.按他的意思,天地万物与吾心本属于 一体 ,所以在吾心之外,不存在任何事物,万事万物都不过只是吾心的变化和表现。在他与王约、周坚的一段对话里,这一思想表达得十分清楚: 他日,二先生(赵偕、王约)过处士(周坚),见榴花瓶中。(王)相山问处士曰:' 花与枝叶红绿间出,果孰为之?' 处士曰:' 吾所为也。' 宝峰曰:' 孔言庶是无教也,(周)砥道领其教矣。' 至暮,童子秉烛。宝峰曰:' 此烛之明,烛欤,火欤?' 答曰:' 非烛非火,此榴花之变化也。'这里包含的意思是榴花是吾心所为, 烛之明 是榴花之变化,亦即吾心所为。这正与赵偕心与万物一体的思想相契合。

陆九渊主张通过内心的体认、省察的方法来发明本心,因此他鼓励弟子闭目静坐。在《语录》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他日侍坐,无所问。先生(陆九渊)谓曰:学者能常闭目亦佳。某因此无事则安坐瞑目,用力操存,夜以继月,如此者半月。一日下楼,忽觉此心已复澄莹中立,窃异之,遂见先生。

先生目逆而视之曰:此理已显已。某问:先生何以知之?曰:占之眸子而已。 这里的意思是说,通过 安坐瞑目 ,就能使 此心澄莹中立 ,从而识得本心。杨简也 尝反观,觉天地万物通为一体,非吾心外事。 赵偕亦从其先师,大力提倡静坐内省。他说: 凡日夜云为,若恐迷复,则于夙兴入夜之时,宜静坐以凝神 , 凡除应用之事外,必入斋庄之所静坐。 静坐、内省,实际上就是一种直觉体验。通过直觉体验,达到一种神秘的境界,相当于禅宗的顿悟.乌斯道对此曾有过这样一段描述: 处士闻日用平常即道之诲,意殊喜。作而问曰:' 见道之功安作?' 宝峰曰:' 其反观乎!昔杨夫子(简)犹反观入道,某亦尝事此,良验,子其试哉!' 是夕,归而默坐反观,意志俱泯,忽见天地万物有无一体,不知我为之我,惟见光明满室而已。诘旦,白二先生(赵偕、王约),先生笑而颔之。宝峰曰:' 此知及之也,正孔子曰,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又曰,无声之乐日闻四方者是也。' 处士又问曰:' 光明满堂者何?' 宝峰曰:' 是心之光,古人所谓虚室生光,吉祥止止者是也。 由此可见,赵偕是把 反观 即静坐内省作为发明本心的途径的。周坚问赵偕怎么才能做到发明本心,赵告之 反观.周照做了, 归而默坐反观.通过直觉体验,达到 天地万物有无一体,不知我之为我 的 悟 的境界。

由以上我们可以看出,陆学在发明本心的工夫上,确与禅宗有相似相通之处。难怪后人批评陆学学者 近于禅 、 一往蹈空,流于狂禅 ,此话不无道理。

总之,陆学在元代影响不能和朱学相比,公开声言信奉陆学的人也为数不多;陆学本身在理论上也没有什么建树。但毕竟有一些陆学学者尊信陆学,使陆学学统有所承传。如果从元代理学朱陆合流的角度来看,陆学的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

责编:人学研究网|华夏春秋栏目·紫天爵

参考文献

史仲文胡晓琳《中国全史百卷本元代思想史》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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