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郝铁川，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长，博士生导师)
汉语成语,约有两万多条,最能体现中国传统文化心理积淀,是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汇聚的一个港湾,是探索民族文化基因或密码的一个必到之地。然这块田地良莠杂处,需要根据时代精神要求,对其进行一番去芜存菁的努力。
平等是现代法治的基本价值,坚持平等原则就要不屈不挠地反对歧视。所谓歧视(discrimination ),是指人们对人的某个生理缺陷、缺点、能力、出身、职业、地域、种族、信仰等,以不平等的眼光对待,使之受到不同程度的压抑或损害。打开成语辞典,很快就能发现里面存在很多对一些社会群体的歧视。例如,对矮子的歧视:
“矮子观戏”(亦作“矮人观场”“矮人看场”“矮子观场”“矮人看戏”等),如《朱子语类》卷27曰:“正如矮子看戏一般,见前面人笑,他也笑。”清代赵翼《论诗》云:“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说短长。”这些成语显然是对身体生理缺陷的一种歧视。
对商人的歧视:
“稗耳贩目”,认为商贩买货卖货是小打小闹,以此比喻人的见闻浅薄。如清代赵翼《廿二史札记·北朝经学》载:“其时治经者各有师承……此可见诸儒师资有自,非同后世稗耳贩目之学也。”另用“贩夫走卒”(小商贩和隶役)泛指地位低下的人,这些都是歧视商人的表现。
对老年人的歧视:
“齿豁头童”,指称齿缺发秃,以此形容老态。如宋代陈师道《宿柴城》云:“卧埋尘叶走风烟,齿豁头童不计年。”这既是一种年龄歧视,又是一种生理歧视。
对屠宰业从业者的歧视:
“椎埋屠狗”,指称为非作歹和从事低贱的职业。如宋代苏洵《权书下·高祖》曰:“谁谓百岁之后,椎埋屠狗之人见其亲戚乘势为帝王,而不欣然而从之邪!”把屠宰从业者和为非作歹者相提并论,表现了对屠宰业的歧视。另有“饭牛屠狗”一语,亦指从事贱业者或低贱之事,如明代陈子龙《酬吴次尾》云:“别来落魄吴楚间,饭牛屠狗俱无颜。”《管子·小问》《吕氏春秋·举难》《史记·樊郦滕灌列传》《淮南子·道应训》等都有歧视屠宰业的记载。
对农民、农村的歧视:
“村夫俗子”,指称粗俗之人。如清代李渔《风筝误·鹞误》载:“我虽然不识字,不晓得诗的好歹,只是写得这几行字出的,也不是个村夫俗子了。”另有“村夫野老”一语泛指乡村农民,“村生泊长”一语形容生长于村野,如明代无名氏《孟母三移》第一折载:“他乃是公子人家子孙,强似您这等村生泊长,无指教的小厮每。”
对穷人的歧视:
“人穷智短”,指称人穷了,言行也就显得笨拙不聪明了。如《鸡肋编》卷下引陈无己诗云:“人穷令智短,百巧千穷只短檠。”亦作“人贫智短”。另有“人穷志短”,指称人的处境困厄,志向也就小了。如《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四一回载:“当我落拓的时候,也不知受尽多少人欺侮;我摆了那个摊,有些居然自命是读书人的,也三三两两来戏辱。所谓人穷志短,我哪里敢和他较量,只索避了。”
对地位低的人的歧视:
“人微言轻”,指称因为地位低微,言论、主张得不到重视。宋代苏轼《上执政七度牒赈济及因修廨宇书》:“某已三奏其事,至今未报。盖人微言轻,理自当尔。”亦作“人微言贱”,如宋代曾巩《泰山祈雨文》曰:“吏思其繇,奔走其望,而人微言贱,不能上动。”还有“人微权轻”一语,指称身份卑微,威信权势不足以服众。如《史记·司马穰苴列传》载“穰苴曰:‘臣素卑贱,君擢之闾伍之中,加之大夫之上,士卒未附,百姓不信,人微权轻。”还有“人微望轻”一语指称身份低下,资望不足。如宋代岳飞《奏乞罢制置使职事状》曰:“窃念臣人微望轻,难任斯职。”
以上仅仅是成语里所见歧视意识之一端。在鼓励人们多记成语的同时,弄清它们本身所存在的一些不合时宜的传统基因,有利于今人恰如其分地使用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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