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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江西理学的发展及其影响

2018-07-30 11:44:33来源: 人学研究网 已浏览人数:
吴澄作为元代理学大师,宗朱兼陆,推进了理学的发展。其 和会朱陆 的倾向,反映出从宋代程朱理学到明代王学过渡的历史轨迹。

江西饶鲁,字伯舆,自号双峰。其为黄榦的 高弟 ,是朱熹再传弟子。

黄榦门下,有金华、江右两支,饶鲁即为江右斗杓。其学脉为程若庸以及吴澄所继承。

(一)兼宗陆学的朱学大师吴澄

吴澄(1249- 1333年),字幼清,抚州崇仁(今江西崇仁)人。因所居草屋题曰 草庐 ,故学者称草庐先生。《元史》有传。《宋元学案》立有《草庐学案》。

吴澄早年即通经传,知用力于 圣贤之学.15岁始读朱熹《大学章句》,19岁撰《皇极经世续书》及《道统图》。以后校定五经,授徒讲学。

27岁时宋亡。入元以后,历任江西儒学副提举、国子监丞、国子司业、翰林学士、国史院编修、太中大夫等职。但都时间不长,旋进旋退,多半时间辟居乡陋,潜心理学。晚年所著《五经纂言》,享有盛名。卒后,谥文正,追封临川郡公。吴澄是元代学问最渊博的一位理学家,在元代思想界有很高的地位。 皇元受命,天降真传,北有许衡,南有吴澄。 吴澄与许衡齐名,但论学问,许衡不能和吴澄相比。许衡为北方人,由金入元,在理学的传播上贡献很大,但其学问尚属 粗迹.而吴澄是南方人,成学于南宋,直承宋理学端绪。从传授上来说,吴澄是朱熹之学的正传。事实上,他也的确 以绍朱子之统 自任。吴澄还曾师事程绍开,程以 和会朱陆 为旨,对吴澄有很大影响。吴澄理学的重要特点,就是以朱学为主,兼宗陆学,主张 和会 朱陆两家的思想。

吴澄的主要著作除《五经纂言》外,还有由清人编成的《吴文正公全集》。

(二)吴澄的道统论

吴澄早年沉潜于朱学,以弘扬圣人之道为己任。他作为朱熹四传弟子,自然最重道统。

吴澄曾作《道统图》,当仁不让地以继承道统自命,以朱子之后一人自诩。《元史?吴澄传》载有一段吴澄关于道统的论述: 道之大原出于天,神圣继之。尧舜而上,道之元也;尧舜而下,其亨也;洙泗、邹鲁,其利也;濂、洛、关、闽,其贞也。分而言之,上古则羲黄其元,尧、舜其亨,禹、汤其利,文、武、周公其贞乎!中古之统,仲尼其元,颜、曾其亨乎,子思其利,孟子其贞乎!近古之统,周子其元,程、张其亨也,朱子其利也,孰为今日之贞乎?未之有也。然则,可以终无所归哉! 这里吴澄所言 道之大原出于天,神圣继之 ,脱胎于汉儒董仲舒的说法: 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 这是强调道统的神圣性,天为道之原也,然后才是尧舜禹 继之.吴澄据《周易》的元、亨、利、贞的排列,把道统传递的顺序分为上古、中古、近古,三个历史时期,每一时期又各自具有元、亨、利、贞的传递道统的周期,以此来证明道统传递的合理性。值得注意的是,吴澄将近古时期从周敦颐、到朱熹,按元、亨、利、贞排列,将朱熹置于 利 ,而不是终结的 贞.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近古时期的这个传递的周期还没有结束,需要有人来补足。

显然,吴澄本人隐隐然想以 贞 为己任,承绪道统,跻身于道统谱系中的正统地位。

吴澄虽 以绍朱子之统 自任,但他不像朱学的一般信徒那样,注重门户之见,株守一家之言,而是采取兼取各家之长,以补朱学之短的态度,最终是要发展程朱理学。他尤为注意吸收陆学的思想,而且十分推崇陆九渊。

他说: 先生(陆九渊)之道如青天白日,先生之语如震雷惊霆,虽百数十年后有如亲见亲闻也。 他甚至把陆九渊与朱熹、二程相提并论: 论之平而当足以定千载是非之真者,其唯二程、朱、陆四子之言乎! 吴澄曾一度在当时最高学府国子监任教,他 尝为学者言:朱子道问学工夫多,陆子静却以尊德性为主。问学不本于德性,则其弊偏于言语训释之末,果如陆子静所言矣。今学者当以尊德性为本,庶几得之。 元代国子监创办自许衡,一直是朱学的天下。吴澄持此言论,立刻招致非议, 议者遂以先生为陆学,非许氏尊信朱子之义。吴澄遭到攻击,只好自行告退。 尊德性 和 道问学 是朱、陆两家在方法论上的重要争端,吴澄企图将二者调和起来。这种态度在一些固守朱学的人来看,自然是对陆学的一种偏袒,以至在当时和以后的人,说吴澄是 宗陆背朱.明代王阳明重振陆学,为了扬陆抑朱,他摘取朱熹一些肯定陆学的言论,编写《朱氏晚年定论》一篇。在此篇终了,专门 取草庐一说附于后 ,以印证其说。由此可以看出吴澄对王阳明是有一定影响的。

(三)吴澄的天道观

关于宇宙本原的见解,吴澄基本上承续程朱理学,然而也有相异之处。

他曾提出,天地万物是这样形成的: 天地之初,混沌洪濛,清浊未判,莽莽荡荡,但一气尔。及其久也,其运转于外者,渐渐轻清,其凝聚于中者,渐渐重浊。轻清者,积气成象而为天;重浊者,积块成形而为地。天之成象者,日月星辰也;地之成形者,水火土石也。天包地外,旋绕不停,则地处天内,安静不动。夫之旋绕,其气急劲,故地浮载其中,不陷不堕,歧伯所谓大气之举是也。天形正圆如虚球,地隔其中,人物生于地上。地形正方如博骰,日月星辰旋绕其外,自左而上,自上而右,自右而下,自下复左。 吴澄这里讲的 气 ,是指所谓天地未分之前的混元之气。 混然未判之气,名为太一.何为 混元太一 ?他说: 盖混元太一者,言此气混而为一,未有轻清重浊之分。及其久,则阳之轻清者升而为天,阴之重浊者降而为地,是为混元太一之气,分为二也。而阴阳未分时的 太一 , 不名为太极.依他来看,所谓太极,是指道而言,不可与太一混同。汉儒讲气,以不分阴阳的混元之气为太极,所以称太极为太一。吴澄认为,太极是道,不是天地未分之前的混元之气,也不是阴阳未分之时的太一。 太极者,何?曰:道也。道而称之为太极,何也?曰:假借之辞也。道不可名也,故假借可名之器以名之也。 而 假借之辞 不等于说太极就具有物的性质。

他说: 所谓极也,道也者,无形无象,无可执著 , 虽称曰极,而无所谓极也;虽无所谓极,而实为天地万物之极。 太极是 天地万物之统会 , 至尊至贵无以加者 。亦即,太极为宇宙的根本和主宰。

吴澄以太极为道,没有动静可言,气则有动静,道在气中,气动时有太极,静时有太极,太极为气之动静的主宰。不过主宰并不是另一物,而只是理,在气之内,同气合为一物。理被他看作是形成万事万物现象界的所以然,是它的道理、主宰。他说: 凡物必有所以然之故,……所以然者理也 。

这是对朱熹理气论的发挥。朱熹主张理气相合以成物,理为物之性,气为物之形。两者没有先后,不能分离。吴澄强调理为气之主宰,他说: 自未有天地之前,至既有天地之后,只是阴阳二气而已。本只是一气,分而言,则曰阴阳,又就阴阳中细分之,则为五行。五行即二气,二气即一气。气之所以能如此者,何也?以理为之主宰也。 其实,吴澄的思想与朱熹并无实质的不同。朱熹说理是此物所以成为此物的理由,理限制气。理在气以内,和气不能分离;所以没有单独的理,也没有单独的气,理必载气,气必具理。

气所以分为阴阳五行,是因为理。而吴澄同样主张, 无理外之气,亦无气外之理。 总之,在吴澄看来,宇宙就它的本原来说是太极,就它化生二气五行以至万物的过程来说是理。理是万物所形成的具体的理,而太极则是理的全体。具体的理与本原的理是万理一原的关系。整个世界即从它的本原到生化万物的现象界,都是由于太极和理的一系列的精神作用的结果。吴澄在说明由太极生化万物的过程时,包含着变易的思想。《易经》上说: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吴澄解释其中的 生 字,认为是母生子的生,有先后,有因果。太极在两仪之先,两仪在四象之先,四象在八卦之先,在后者由在先者而出。他又不认为这个 生 是宇宙万物的生。宇宙万物的生,乃是造化,造化没有先后, 生者只是具于其中.被生者即是生者,五行即阴阳,阴阳即太极。他说: 两仪四象八卦,渐次生出者也,非同时有。太极阴阳五行,同时有者也,非渐次生出。一是言画卦,一是言造化,所以不同。 然而,他并没有说出所以然的理由。按他的意思理解,应当是:阴阳由太极所生,太极仍在阴阳中,五行由阴阳所生,阴阳仍在五行中;但不可以说太极、阴阳、五行都是同一非二,否则宇宙就没有变易了。生是生化,是造化,不像母生子,而是由变化而生成。吴澄把画卦的变化和宇宙的变化一分而为二,认为一个有先后,一个没有先后,其实是说不出什么道理来的。实际上,画卦的变化只不过是宇宙的变化的象征而已。《易经》讲宇宙变易,以乾坤两卦作象征,乾为纯阳,坤为纯阴,一切变易都由阴阳之变化而成。阴阳变化而成五行,五行变化而成一切事物。

吴澄把世界上一切可见的现象,都说成是有 阴阳 相对的存在。而 阴阳 就是 絪缊变化之机 ,即变化的原因。宇宙变易由阴阳而成,一切都是阴阳的变化,而变化就须有阴阳二元素,否则不能变化。他说: 澄窃谓伏羲当初作《易》时,仰观天文,天文只是阴阳;俯察地理,地理只是阴阳,观鸟兽之文与地所宜之草木,近取诸人之一身,选取诸一切动植及世界服食器用之物,亦无一而非阴阳者。……舍了阴阳而有天地絪缊变化之机否?舍了阴阳而有人物性情之理否?以至开物成务,治国平天下之道,无非阴阳之用,今不知其阴阳,正所谓百姓日用而不知尔。 可见,吴澄承认在一切现象中有偶、对的存在,阴阳乃絪缊变化之机。他在《易纂言》中,做了进一步的概括。他说: 天地人之道,无独有对,故天之气有阴有阳,地之质有柔有刚,人之德有仁有义,皆两者相对而立,立者两相对立谓 。

吴澄认为,一切事物都存在 两相对立 , 对 就是事物变化的原因。

这种把事物的变化归之于它本身所存在的对立矛盾的思想,应当说是合理的观点。但是,吴澄所谓变化并非变旧为新,不是质的变化,而是一种往复循环。他在《说卦传》第六章里,以春夏秋冬为例,由于 乾坤 对立的作用,使一年四季依次转递,到了 冬 ,不仅是 终 ,也包含着 始 ,即所谓 终始者,贞下起元 ,开始了另一个春夏秋冬。就这样年复一年,年年如此,是不断的重复和循环。吴澄把这种循环变化,形容为 如环无端 ,是 自生自长,自收自闭 ,它本身又是 完全周足 的。所以,吴澄的变易思想,是一种封闭的循环的性质,是原地转圈的运动,而不是螺旋式上升。因而这种变,实质上是不变。

正因为如此,吴澄的变易思想导致了神秘的象数之学。

他说, 气之著见而可状者谓之象 ,它属于 一气流行 的范围,故象能概括 天地万物.万物虽有万象,但万象又都统归于 羲皇之卦画 ,因而 象之至大至广而可以包罗天地,揆叙万类者 ,它 可以通天下之志,可以成天下之务,可谓大矣广矣.总之,象是浑然而全,能制裁天地,甚至整个世界万物,就是卦画之象 交泰 配置的结果。把象的卦画,从两仪、四象,八卦到六十四卦,配置 交泰 以成天地万物,其中反映着二、四、六、八到六十四等数的运行规律,是以等比级数推衍的。吴澄把这种数的推衍本身叫做变易, 变谓蓍策四营之变 , 易谓阳奇阴偶互相变换而为四象八卦也。 这个数,不仅可以逆知和顺推天地,而且也可以虹照天地,天地无不在其中。 数 在吴澄这里已完全从物质的实体中游离出来,成为 无有定性 的神奇的东西。不仅如此,数所依据的二、四、六、八、六十四等等,其数的二,又是 本乎太极 ,因而世界万物就是太极通过数的 蓍策通变 而成的,所以,数也就具有了道和理的意义。在此,吴澄夸大了象数的意义,把它推向了绝对化。

吴澄很崇拜邵雍,特别是崇拜他的数。邵雍在《皇极经世》一书中,以《周易》六十四卦的推衍,说明天地万物产生之前即已存在 先天方圆图 ,论证天地万物均按这一先天图式体现。吴澄接受了郡雍的主张,他说: 大而天地之与齐,小而万物始终之悉备,观先天方圆图可见矣。 并引述邵雍的话, 盖天地万物之理,尽在其中 。

用 数 去解说世界现象界的变易,带有浓厚的神秘主义色彩。吴澄下边的一段话,充分反映了这一点: 今为详陈。一元凡十二万九千八百岁,分为十二会,一会计一万八百岁。天地之运,至戍会之中为闭物,人物两间俱无矣。如是又五千四百年而戍会终。自亥会始,五千四百年,当亥会之中,而地之重浊疑结者,悉皆融散,与精清之天混合为一,故曰浑沌,清混之混逐渐转甚,又五千四百年而亥会终,昏暗极矣,是天地之一终也。贞下起元又肈一初,为子会之始,仍是混沌,是谓太始,言一元之始也。是谓太一,言清浊之气混合为一而未分也。又混之混元。混即太一之谓,元即太始之谓,合二名而总称之也。自此逐渐开明,又五千四百年,当子令之中,轻清之气腾上,有日有月有星有辰,日月星辰四者成象而共为天,故日天开于子。浊气虽搏在中间,然未凝结坚实,故未有地。又五千四百年而子会终。又自丑会之始,五千四百年,当丑会之中,重浊之气凝结者如坚实而成土石,湿润之气为水,流而不凝,燥烈之气为火,隐而不显,水火土石四者成形而共为地。故曰地开于丑,又五千四百年而丑会终。又自寅会之始,五千四百年,当寅会之中,两间之人物始生,故曰人生于寅。开物之前,浑沌太始混元之如此者,太极为之也。开物之后,有天地有人物如此者,太极为之也。闭物之后,人销物尽,天地又合为混沌者,亦太极为之也。太极却常如此,始终一般,无增无减,无分无合,故以未判已判言太极者,不知道之言也。 

吴澄的思想受《皇极经世》的影响自不必说,而且还大有佛教的意味。

总之,吴澄夸大了象数的意义,他所谓象和数,不过是从物质实体中游离出来的纯粹符号。而这个纯粹符号中的所谓 蓍变 ,已不是由一种物质客体转化为另一种物质客体,而只是他个人随心所欲的摆弄。因此,客观世界的存在和变化,就成了他个人精神上自我活动的结果,从而颠倒了对世界的认识。

(四)吴澄论心性和明心求理的方法

吴澄的心性思想,比较集中地体现了他 和会朱陆的倾向。

在性、理关系上,吴澄基本上是继承了朱熹的思想。朱熹主张,理为物之性,气成物之形。理气在人,则理成人性,气成人形。吴澄亦坚持认为,理为性,气为形。在他这里,性主要指人的道德之性。人性得之于 天理 , 理 赋于人体而构成人性。他说: 夫人之生也,以天地之气凝聚而有形,以天地之理付畀而有性。 在吴澄看来,性为气质中之理,为本然之性。气质不同而人性有善恶之分。这如同水一样, 出于岩石之地者,莹然湛然,得全其本然之清;出于泥尘之地者,自其初出而混于其滓,则原虽清而流不能不浊矣,非水之浊也,地则然也。人之性亦犹是,性原于天而附于人,局于气质之中。人之气质不同,犹地之岩石,泥尘有不同也。气质之明粹者,其性自如岩石之水也;气质之昏驳者,性从而变泥尘之水也。 即是说,人性被局限于不同的气质之中,犹如清水流于岩石泥尘不同地质之上,气质明粹的人,其性美如岩石之水,气质昏驳的人,其性恶如泥尘之水。

按吴澄的主张,性本来自善, 人无有不善之性 ,因为天理至美至善。

但因为人在受气于父母时,所禀 天地之气或清或浊,或美或恶,分数多寡,有万不同 ,所以,使本然的天地之性即天理, 被其拘碍沦染 的程度也不同,其性便是 有万不同 了。他说: 性即天理,岂有不善。但人之生也,受气于父之时,既有或清或浊之不同,成质于母之时,又有或美或恶之不同。和清气相合之性为善,和浊气相合之性为恶。

关于人性,自孟子以来,就有性善、性恶和性三品之争。吴澄立足于从张载到朱熹的气质之说,主张性有善恶之分,然而又比朱熹讲得更是圆融入微。他将人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为至圣,下等为下愚,中等则形形色色,有万不同。 气之极清质之极美者为上圣。……其气之至浊质之至恶者为下愚。上圣以下,下愚以上,或清或浊、或美或恶,分数多寡,有万不同。 吴澄认为,孟、荀以来各家对人性的争论,是由于对 性 字产生了不同的理解所致。他把各家对性的理解归纳为 天地之性 和 气质之性.吴澄强调,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不是两个 性 ,实则是一个 性.天地之性和气相合便为气质之性。他说:盖天地之性、气质之性,两性字只是一般,非有两等之性,故曰二之则不是。在他看来,天地之性为本来的性,是湛然纯善的。当其附于人时,随着各人气质的清浊不同,而有善恶之分,因而有了气质之性。气质使本来之性受到污染。但是,即使那些气质浊而恶的人,天地之性亦在 其中 ,只不过 拘得沦染于浊气而已。所以,悬之于高远、存于人心的天地之性,不仅与性善的人,而且也与性恶的人,有本质上相同的地方。因此,吴澄认为,气质之性是可以改变的。那些不善不美的人,只要善于发见养育本性之理,便可以恢复被气质污坏的善性,成为善性。这正是理学家提出的修身养性的目的。

吴澄提出的气质之性,虽然接近朱熹的看法,但就如何识见天理,以恢复天地之性的问题上,他并没有沿袭朱熹的方法。

朱熹主张格物致知,探究外物以明天理;陆九渊则以理在心内,致知在于反问自心的德性。也因此有人说,陆氏尊德性,朱子道问学。吴澄的观点接近陆学的看法,他主张从自身去发见善端,扩充善端。他说: 所谓性理之学,既知得吾之性,皆是天地之性,即当用功知其性,以养其性。能认得四端之发见谓之知。 把认得 四端 作为知,这显然源于陆九渊。陆九渊以反观自心为致知,因为理在心内,心外则没有理,亦即其发明本心的认识方法。何谓 本心 ?陆氏答曰: 恻隐,仁之端也;善恶,义之端也;辞让,礼之端也;是非,智之端也,此即是本心。 可见,所谓 发明本心 ,也就是 发见四端.吴澄的思想正是对陆九渊的继承与发挥。吴澄勉励弟子,力行所学,以培养人心的善端。他说: 仁、义、礼、智之得于天者,谓之德。是德也,虽同得于有生之初,而或失于有生之后。能得其所德而不失也,君子也。盖德具于心者也,欲不失其心,岂有他哉,敬以持之而已矣。 他的意思是说,仁义礼智为心之善端,有生俱来,称其为德,是得之于心。

然而善端只是端,还要靠人自己去发扬,从而使善端成为善德。黄百家在《宋元学案?草庐学案》中说,吴澄 谓学必以德性为本,……当反之身,不得外求也。先生之教以是,岂不至简至易而切实哉?……议者遂以草庐为陆氏之学云。 这说明,吴澄虽为朱熹的嫡传,但他并没有沿袭朱熹格物穷理的方法。他所谓从自己身上 发见 善端,实是接近陆学先识本心的方法了。

吴澄还兼取了陆九渊关于 万物皆备于我 的思想,他说: 天下万事万物之理,皆备于我,故虽不出户而遍知天道者,万理一原,内观而得,非如在外之有形者,必窥牖(yǒu,音有,窗户)而后见也。 在这里,他认为,对于天地万物,因其是 外在有形者 ,故 必窥牖而后见也.这样,吴澄就把对理 和 物 的认识当作是两回事。而他又说 理 是天地万物之理,万理 根于心 、 本于心 ,是 本心之发见 ,能不失其本心,就可得到 天理之当然.这样说来, 心 具一切,一切就在 心 中,何待外求?既然心具一切,认识了 理 ,也就认识了万物。所以看来,吴澄所讲的对 在外之有形者 的认识,也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很明显,吴澄在 明心以穷理 和 穷理以明心 之间是主张前者的。

因此,他对于朱熹在格物中最重要的一项——读古圣贤书,视为心外次要的事,认为重要的是先要 尊德性 ,否则是颠倒次序。据《宋元学案?草庐学案》载,当他见到 学者来此讲问,每先令其主一持敬以尊德性,然后复令其读书穷理以道问学。有教条警省之语,又拣择数件书,以开示学者格致之端,是盖欲先反之吾心,而后求之五经也。 为此,他认为,那种不先反之吾心,而徒求五经的人,是 买椟而弃珠.

关于 尊德性 与 道问学 孰先孰后的问题,吴澄的态度是很明确的。他曾说朱熹 问学不本于德性,则其弊必偏于言语训释之末,故学必以德性为本,庶几得之。 在吴澄看来,读书等 道问学 ,只是 考于外 ,而先 尊德性 方是 中、有主也 。故 道问学 当以 尊德性 为主,亦即先要默默澄心,识得本心,而后才可以泛观博览。

吴澄认为,要做到先反之吾心,必须通过 敬 与 诚 的方法。 欲不失其心,岂有他哉?敬以待之而已矣。 他主张反身以诚,以敬持身。这本是宋理学家一致的主张。

敬 传自尧舜,由孔子再传于弟子,是儒家传统的修身法。至宋伊洛二程,始疏 敬 为 主一无适 ,二程弟子又进一步解 敬 为此心收敛而常惺惺,实即解为治心。吴澄承袭二程解 敬 ,因为符合他自识本心的学旨。他对 敬 看得很重,说 人之一身,心为之主;人之一心,敬之为主 , 夫敬者,人心之宰,圣学之基。 二程解 敬 为 主一无适 ,在吴澄看来是 至切之言。

何为 主一 ?吴澄解释说: 学者遽(jù,音具,勿忙)闻主一无适之说,倘未之能,且当由敬畏入。事事知所谨,而于有所不当为者有不肯为,念念知所畏,而于所不当为者有不肯为。充不肯为不敢为之心而进进焉。凡事主于一而不二乎,彼凡念无所适而专在此乎。此程子敬宗之法,不过如是。

如是敬则心存,心存而一静一动,背出于正。仁义礼智之得于天者,庶几得于心而不失乎? 即是说, 敬 在于事事小心,合于礼法(天理),凡不合者必不为。所谓 主于一 ,是每一事都主于礼法,心事得其存。他又说: 凡一心之发,一事之动,必思之曰:此天理抑与人欲也?苟人欲而非天理,则不敢为,惴惴儆慎,无或有慢忽之心,具为之敬也。 因此看来,吴澄所谓 敬 ,就是指,在 一心之发,一事之动 时,即念虑发动之时,皆当天理把捉住心;凡一念、一事,都要想一想,这是天理还是人欲?如此能惴惴然即为敬。他认为,这样就可以排斥物的诱惑,使 心正而不斜椅 ,其心自然就处于 直 和静 的不动状态。不动,其心也就进入 虚虚 的状态。心虚是虚于杂念,这样外物不入于心;物不入于心,则心能常住不动;常住不动,心也就实在,心实是实于天理。此即吴澄所谓 主于敬,则心常虚,虚则物不入也。主于敬,则心常实,实则我不出也。 如此,便能使心 主一无适.吴澄所谓主敬的工夫,不仅以虚守自存本心,还包括恻然之心的 发见.他在言及 仁 的发见时说:体仁之体,敬为要,用仁之用,孝为首。孩提之童无不爱亲,此良心发见之最先者,苟能充之四海皆春。然仁,人心也,敬则存,不敬则亡。 即由于敬,则可以发现自己身上固有之 良心.这种 良心 的发现,他也叫作 敬心之发。后来王阳明提出的 致良知 说,虽然是远绍孟柯、陆九渊,但吴澄发见良心之说,亦当为其间一个环节。

吴澄在谈敬的同时,也谈到诚。这也是他明心的一种工夫。

关于诚,先儒有不同的解释。孟子提出 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 这对后世有很大影响。至宋朱熹,他解释 诚 字有两种意义:一为本之诚,一为修身之诚。吴澄没有完全沿袭朱熹的解释,他从《大学》中 正心诚意 的意义上解释诚,亦即在朱熹讲的后一种意义上理解诚。陆九渊以 诚 在于反身。即反观自身为 诚.吴澄与之亦有不同,他主张诚在于 随事用力.吴澄认为,诚是与生俱来的。 夫诚者,与生俱来,无时不然者 , 人之初生,已知爱其亲,此实心自幼而有者,所谓诚也。 诚 就是 真实无妄 ,无妄即无邪,邪指 私欲恶念.他认为,要保持诚,即是思。所谓思,即是去其恶欲的过程。 思 就在于达到 无邪 、 无妄 ,能 不妄 ,即可达到无过无不及的 中.能 中 ,就可以复其心中固有的诚。

由此看来,吴澄 思诚 的工夫,同 主敬 的工夫一样,也是在念虑上自省自思的工夫。

思诚 作为一种修身之道, 不止于一语一事之诚 ,而在于在 知性尽心 , 养性存心 的同时, 用力于圣贤之学.他说: 失一语之不妄者,诚也,一事之以实者,亦诚也。而诚身之学,则不一止于一语一事之诚而已。知性尽心之余,养性存心之际,仰无所愧,俯无所怍,内省不疚,而无恶于志,慎独不欺,而自慊于已。夫于是之谓诚。必尝用力于圣贤之学,乃造乎此。 这里讲的 用力 ,实际上是指向内冥索,认识本心,以得天理的工夫。

因此,吴澄在讨论知行问题时,把 本心之发现 的知,与向外推物应事的 执著 的行,两者统一于心,是同时兼取,没有先后的关系。他说: 能知能行,明诚两进 , 知行兼该 、 知有未遍,行无不焉 , 徒知而不行,虽知犹不知也 。这里所表达的意思是说,知即包括行,行不过是知的体现,两者是一回事,无分先后。这一点,他不同于朱熹。朱熹本于 格物穷理 ,故有先知后行的提法,如他说: 论前后,知为先;论轻重,行为重。 而吴澄则是立足于本心,把知行视为心所产生的东西,故知即行,实际上是以知代行。后来王阳明的 知行合一 论,实与吴澄的知行说是接近的。不过王阳明能 辨析毫芒 ,表述得更为精细罢了。

在德性之知与闻见之知问题上,吴澄同样也主张 内外合一.他在《答刘教谕》中,谓德性之知与闻见之知为不可分而为二,都是 心之灵 、 智之用 ,所以才能 内外合一 而具于心。又如他在《王学心字说》中讲到,知与行,德性之知与闻见之知,都是心之 主宰 与 统会.在此,吴澄把知与行、内知与外知都合于心,这样就混淆了认识和认识对象的区别,其所谓 执著 于事的事 ,也只能是心的附属品,或心之外观而已。

总之,在心性问题上,吴澄带有浓厚的陆学色彩,强调了自识本心的途径和方法。他的上述思想,明显反映出他 和会朱陆 的倾向。但是,他的 和会并不是消化为一,有些地方,其思想徘徊于朱、陆之间,甚至还有互相牴牾之处。尽管如此,吴澄在当时,其思想对于克服朱学的缺陷,促使朱学向心学方向发展,是起了重要作用的。

(五)吴澄的经学思想

吴澄治经,卓有成就。其一生主要精力,皆集中于经籍的注纂。他早年就致力于《五经》校注,直到晚年完成《五经纂言》,被后人称为 经学之师.黄百家称: 朱子门人多习成说,深通经术者少,草庐《五经纂言》,有功经术,接武建阳(朱熹),非北溪(陈淳,朱熹高弟)诸人可及也。 《元史》亦称其经纂和考注 尽破传注穿凿,以发其蕴,条归纪叙,精明简洁,卓然成一家言。 吴澄重视《五经》的纂注,尤其是 三礼 (《仪礼》、《周礼》、《礼记》三书的合称),据他自己说,是为完成朱熹的未竟之业。

汉代以来,《礼》经即 三礼 因其 残篇断简,无复铨次 ,为《五经》中最为难治。朱熹曾校定 三礼 ,商订 三礼 篇次,但终老不及为。

对 三礼 ,朱熹认为其中的《仪礼》是礼之根本,而《礼记》只是秦汉诸儒解释《仪礼》之书。他提出,当 以《仪礼》为经,而取《礼记》及诸经史杂书所载有及于礼者,皆附于本经(《仪礼》)之下。 朱熹以此摭拾他经,务分胪序,编为《仪礼经传通解》,但也只是留下 草创之书 ,且内多缺略。后虽也有其弟子用心于此,但终于没有完成。吴澄既以接续朱熹为己任,一生费时几十年,探索朱熹未尽之意。全祖望谓其于 三礼盖本朱子未竟之绪而由之,用功最勤。 吴澄依朱熹所分礼经,以《仪礼》为纲,重加伦纪,纂成《仪礼逸经》八篇。他把汉以来流传的《礼记》(戴德的《大戴礼记》、戴圣的《小戴礼记》以至郑玄的《三礼注》等)加以肢解,核订异同,重新编纂,使之成为《仪礼》的传注。这不仅完成了朱熹生前的夙愿,而且经过他这样的整理,使流传千百年来难读的一部《仪礼》,得见崖略,不失为经学史上的一大贡献。当时和后世一些学者对吴澄的经学,尤其是三礼,一直加以肯定。元人李俊民有言:先生(吴澄)之学虽不敢妄议,姑即礼经而论之。秦焰既熄,掇拾遗余,兼收并蓄,得传于后,汉儒之力也。

依稀论著,以传其旧,唐儒之学也。会通经传,洞启门庭,以祛千载之惑,朱子之特见也。若夫造诣室奥,疏别户牖,各有归趋,则至先生始无遗憾焉。近代学者钱基博也称,南宋入元,礼学 最著者崇仁草庐吴澄, 其疏解三礼,继往开来 。足见吴澄在经学史上的地位。

与两宋理学家一样,吴澄治经,重在发明义理,并不着意于名物训诂。

他站在理学的立场上疏解六经,以阐发理学观点。如他在释《曲礼?乐记》时论及天理人欲之辨,说: 人生天地间,唯在夫能辨天理人欲而已。于此无辨焉,刚悖逆作伪之心作于内,淫泆作乱之事形于外,非大乱之道欤? 在《礼记纂言?乐记》中,吴澄引朱熹语录,以表达理学的心性说;在《礼记纂言?表记》中,以体用言仁德、道义等等,比比皆是。吴澄主要理学思想前边已有详述,此处不再赘言。

吴澄作为元代理学大师,宗朱兼陆,推进了理学的发展。其 和会朱陆 的倾向,反映出从宋代程朱理学到明代王学过渡的历史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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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史仲文胡晓琳《中国全史百卷本元代思想史》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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